猫发情谢松亭听过很多次,猫集体发情的时候,也是谢松亭最神经衰弱的时候,自然也知道猫会叫点什么。
但席必思非常安静。
缅因只是躺在床上打滚,偶尔忍不住了会不停地叫他的名字,接着去舔自己。
除此之外,他和一只正常的猫没有什么两样。
也怪不得谢松亭之前看不出来。
谢松亭蹲在他的食碗旁边,看他最近饭量都减少了,大发慈悲地问:“要梳毛吗?”
“好。”
席必思走到他腿上,在他腿上舒舒服服地趴下来。
缅因很大一长条,趴下来完全贴着谢松亭的腿,炉子一样煨着他。
“你搭理搭理我,咱们一起规划一下之后怎么生活。”
谢松亭停下梳毛的动作:“规划什么?你是只猫,我喂饱你就够了,还有什么要规划的?”
“那每天梳毛要有吧,带我出门要有吧。”
“带你出门可以。和你聊天不行。我不想让小区动物知道我能听懂它们说话。”
谢松亭一板一眼,兴致不高。
“那没事,只要你带我出门。”
缅因高兴地打了个滚,差点从谢松亭腿上掉下来,被他捞住腰,捞一团温热的液体一样捞回来。
谢松亭抱着猫在地上坐下,免得猫再翻下去。
“除了喜欢我还有别的爱好吗?”
谢松亭语调平平:“别用嘴发情。你还没绝育。”
“我也没说什么。”
谢松亭扶起猫脖子,让猫和自己对视:“你别多想,喜欢你是我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
“怎么不关我事,你喜欢的人是我,还不许我嘚瑟两下?”
“看见你嘚瑟就烦。”
缅因看了他一会儿,说:“……还烦我呢?就那么讨厌我?说出来我改改?”
谢松亭动作顿了顿:“你怎么改?穿越回去改吗?”
缅因:“在桥上那天我——”
“闭嘴。”谢松亭抓着猫的脖子,说,“别提那天了,不是那天你做错什么了,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有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缅因并不挣扎,睁着圆滚滚的猫眼看他,“生病我们治好不就行了?”
谢松亭憋闷地抿紧嘴唇,唇缝拉平成一条直线。
这种说不通的感觉让他胸口发闷。
他扔开梳子,趁自己还正常的时候说:“……你好像就是不明白,你是觉得自己能救我吗?”
席必思从他腿上下来,在他面前后腿坐下,微微仰视他。
“那没有,我没那么自大。”
“我看你挺自大,自己还是个不知道能活多久的猫,就开始在意我好不好了。”
“我不是不管自己,我是接受现实,既然我变不回人,那不如先把你养好。”
谢松亭往后靠,靠住沙发。
“……你烦死了。”
席必思:“这么烦,我亲你一口?”
自从凌晨醒了,谢松亭就没睡,他按住想爬他身上来的缅因的猫头,太阳穴突突地跳,抽丝一般痛。
面前的一切像崩坏的屏幕,黑白像素铺展开,雪花般哗哗变动,从猫开始,直到侵蚀目之所及的一切。
就像养了席必思的他自己一样,他要崩坏了。
他还记得和席必思解释。
如果毕京歌在这里,大概会夸他说,很不错,值得表扬。
“我是精神病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精神病人,我是大脑里面有东西长得就和正常人不一样,回路都不正常。”
“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你知道还会这么和我说话?”
“那你想让我怎么和你说话?我想给你卖个萌,这不是怕你受不了吗……还是你不知道我是猫的时候方便。”
他嘟嘟囔囔,最后一句很小声。
“……”谢松亭忍了又忍,“谁和你说这个?!”
“那你说,我听着。”
谢松亭向后摸着自己的头发,感觉自己像粘了一块扯不掉的狗皮膏药,要被烦死了。
“我是精神病人,你只和我生活了半年就信誓旦旦说喜欢我,你不觉得你的喜欢很无畏吗?你见过几次我发病?你要是和泡泡一样,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蹲在我面前说想亲我?”
“那你至少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别总想着把我赶走。”
“……”
缅因走上前蹭他的脚踝:“回屋吧,嗯?你太冷了。”
这种怎么说他都不为所动的镇定让谢松亭烦躁而慌乱。
十年不见,他怎么……
他怎么更粘人了!
“席必思,你以为我和你说着玩吗?治好我又不是你的责任?”
“治好你不是,喜欢你是,”缅因动动尾巴,鸡毛掸子一样的大尾巴盖住他的脚踝,“别的都听不见,我耳朵不好。”
“滚!”
“不滚。除非滚了你能高兴。”
缅因看他力竭地想推开自己,没有强行贴近他,说:“谢松亭,你别这么好,你这样我只会更喜欢你。”
谢松亭的眼神看起来像要把它的猫毛全都剃光。
“我知道你是不想我之后被你犯病伤到,”席必思说,“但泡泡是泡泡,我是我。我是从人变猫,你别真把我当成猫了,我是席必思。你说你喜欢我是你的事,那我喜欢你也是我的事。让我不喜欢你,你别想。”
谢松亭满脸渗汗,在他说这么几句的时候,鬓角已经湿了。
席必思一直盯着他,见他状态不对,皱着眉问:“你心跳怎么这么快?你怎么了?”
猫听力比人好得多得多,缅因耳边,谢松亭的心跳就像擂鼓,越来越快,提高到一个很高的水平之后持续片刻,然后突然往下降。
他心律失常,同时持续性地渗汗。
缅因一猫爪踩在谢松亭手上。
谢松亭连反射都很微弱。
他乏力地想把猫推开,推不动,只好说:“习惯了……别烦我……我躺一会儿就行。”
“泡泡!快别睡了!出来!”
“哈欠……什么事啊把大王叫醒……嗷!你咬我干什么!”
泡泡被缅因从猫窝里咬起来,赶着走到谢松亭身边嗅了嗅。
“这正常吗?身体虚弱的人会这样?”缅因问。
“以前没这样过,”泡泡仔细闻了两下,“不太对劲,但是咱们两只猫又能怎么办——”
话音没落,缅因已经冲向门口。
谢松亭舌底发皱,一股一股地往外犯恶心,捂着嘴弯着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看着缅因打开门,消失在门外。
猫再回来时,谢松亭已经没有意识了。
“猫娃儿,你找我做啥子?别咬别咬我到了……”
“谢松亭?!醒醒?!怎么回事?!我日他个龟儿子……听得见老子说话不得?”
男人昏迷在地上,被来人抱了一下,竟然没抱起来。
席必思撞着来人的腿催促他,心想他要是个人,还轮得到这弱鸡?抱谢松亭都抱不起来?
但奈何自己现在只是只猫,打落牙也只能和血吞,还得把喜欢的人送别人怀里。
缅因跟在两人后面,等救护车来,趁医生不注意一下窜上车,在来人想摸谢松亭脸的时候,张口咬破了他的手。
*
谢松亭再醒来时是在医院病房,他手边有人的呼吸,但不是席必思。
要说他为什么知道……
解释不了,他就是知道。
他睁开眼,慢慢适应医院大亮的灯光,发现自己正睡在走廊病床上,在挂水。
周围吵吵嚷嚷,有病人家属聊天的,有外放视频的,器械模糊的滴滴声很远,又好像很近。
谢松亭慢慢坐起身,刚清醒一点的脑子又有想炸的趋势。
睡在他旁边的人被他抓着被子抖了一下,抖醒了。看天色,竟然已经下午,他至少昏过去了四个小时。
男生揉揉眼,说:“啊,哥,你醒了。”
他手上有新鲜的牙印,像猫的。
谢松亭动了动唇:“……方沐,你怎么在这,我的猫呢?”
方沐就是那个表白被他拒绝了的便利店店主,大四毕业半年,他仍然一脸学生气。
“咦,刚才还在这呢……”
方沐四处看了看,一个闪神,有什么东西已经蹿到谢松亭病床上,在他手底下亲亲热热地蹭他。
谢松亭问:“你去哪了?”
缅因把嘴里的猫绳放在他手里,喵了一声:“戴手上,把我和你拴起来。这不让猫进,保安大爷刚才把我撵得满楼窜,那家伙,凶神恶煞的。”
谢松亭花了毕生功力才压下想上翘的嘴角。
“猫绳哪来的?”
缅因不说话。
“宠物店里偷的?”
“不是,我叼起来被店主发现,店主喜欢缅因,就摸了我一下送我了。”
谢松亭看着缅因油光水滑的缎子皮毛,好久没有言语,半晌说。
“也不怕别人把你扣在店里。”
“这么担心我啊?”
“……”
外人在,谢松亭耐着性子没反驳他。
他看向傻着眼看他和猫说话的方沐,问:“怎么了?”
“没、没,”方沐笑笑说,“哥问猫就像能听懂猫说话似的……我给看呆了。”
谢松亭客气地说:“小猫和我都麻烦你了,抱歉,救护车和狂犬疫苗的钱我打给你。”
“哎哎哎,别这么客气,好歹也是一个小区的邻居,”方沐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这都是小钱,我那便利店很挣钱的,不用给我。”
“啧啧啧。看这小子乳臭未干的样子,他身上这什么味儿,奶味儿吗?”
缅因肆无忌惮地喵,头一次觉得自己变成猫是好处。
“他喜欢你?要不我走之前再咬他两口的?
“谢松亭,别告诉我你喜欢这样的,你对我都没这么好言好语过,我要吃醋了。
“你这眼光变差了啊,没我帅,没我……”
没你给点阳光就灿烂。
谢松亭默默在心里补充。
他明知道谢松亭喜欢谁,但就是要吃两口空醋,属于是自己玩自己尾巴尖儿,闲得无聊,非要喵两句彰显存在感。
谢松亭一把捂住猫嘴,把嘀嘀咕咕的猫脑袋按下去,礼貌地说:“这钱一定得给,要不是你今天来,我都不知道晕在家里多久。”
方沐被他温和的语气说得脸色通红,话都结巴了:“真、真没事,哥你醒了就行,医生说你是低钾血症,得在这输完液,等血钾检测结果正常了再走。”
“不了,”谢松亭要把吊瓶取下来,“医院带着猫不合适,我这就走了。”
方沐变了脸色:“那哪行,你这一瓶还没输完呢?”
谢松亭把自己挪到床边,没找到鞋。
方沐劝道:“哥就在这住着,我把猫给你带走,这总行吧?”
谢松亭盯着地板缝隙,好一会儿才喃喃。
“……不行,猫得和我在一起。”
方沐忙不迭换了个方式:“那我去给你买双拖鞋,你等着,别拔针啊!”
他没等谢松亭拒绝,已经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谢松亭沉默着把猫绳给缅因戴好,另一端在自己不扎针的手腕上缠上好几个圈,系好,系紧。
他无疑是纠结的。
他一边说,要把猫送回家,一边说,不能和猫分开。
在他摸过来的时候,缅因蹭过他手,心情很好,完全不知道谢松亭脑子里在想什么。
谢松亭在想……
他得把猫还给猫的家人。
这仅剩的几天就……就让他自私一下好了。
医生来查房,走到谢松亭这里时,他坐在床上,猫在他身后躲着。
医生推了推眼镜:“喝酒不喝?”
“不喝。”
“抽烟?”
“嗯。”
“熬夜吗?”
“之前熬了很久,最近半年都没熬了,就今天半夜没睡。”
医生官方地说:“只要熬夜了,损伤就是不可避免的,我建议每个病人及时止损。”
“我控制不了。”
医生说:“那就会不停来医院,猫还会被保安撵得到处跑,你见到你的猫了吗?”
谢松亭:“……”
医生还是看到猫了。
她话很冷硬,见谢松亭下意识想把猫挡住,叹了口气,说:“珍惜一下自己的身体,主人身体不好,小猫都不明白你出了什么问题。这么大了,怎么还让猫咪担心你?”
谢松亭无言点头。
医生把他的血常规检测结果给他。
谢松亭看了看和标准数值相去甚远的数字,问:“我得输液输多久?”
“至少两天,别想着出院了,鞋都没有。”
谢松亭:“谢谢医生,我能把要挂的水先拿了吗,有人来照顾我,一起拿了方便让他换吊瓶。”
“可以,去那边取。”
医生指了个方向,背过身后叹了口气。
劝不动,还是要出院。
方沐回医院时,谢松亭已经收拾好,拔了针。
他穿着熊猫睡衣牵着猫,接过方沐买的拖鞋穿上,刚才去拿吊瓶没穿鞋,脚上沾了点灰,也不在意。
旁边方沐手快,先他一步拿起他这几天要挂的水。好在刚才的一瓶已经挂完,不用再费劲拿着,不然更乱。
从医院住院部到门口,方沐一路上活动了好几次胳膊。
谢松亭坐进出租,用还贴着创可贴的手把吊瓶接过来:“可以了,我自己拿着吧,太辛苦你了。”
“嗯,好。”
方沐不好意思地甩甩脱力的手臂。
两人坐在后座,缅因蹲在吊瓶袋子上,他们中间。
方沐手机瘾很重,现在却连手机都不舍得刷,时不时用后视镜瞄谢松亭两眼。
缅因冲着他喵喵乱叫。
“谢松亭,他看你好几眼了,你就不能说他两句?”
“……”
“我要嫉妒疯了,我看你一会儿你就要捂我脑袋,他光明正大看你你一个字也不说,我冤不冤?怎么还区别对待?”
“……”
谢松亭怎么说,出门被别人看是他能阻止的?他这是昏迷了,不昏迷不就记得戴口罩了吗。
无理取闹。
“我挠他了?我真挠他了?”
“……”
谢松亭和他对视,心想,神经病。
方沐见猫叫个不停,没话找话:“哥,你的猫怎么一直叫,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谢松亭言简意赅,拉着猫后脖颈皮把猫拉到自己腿上,制止了他的后续行为。
“他发情。”
他总不能说缅因磨爪霍霍,正准备给方沐来一下子。
方沐:“哦哦……发情了还知道去找我,它真聪明啊……”
谢松亭:“嗯。”
看得出男大学生绞尽脑汁想话题,只是谈话的另一个人毫无兴趣,一个嗯字,让后半程的车厢安静无比。
到地方,谢松亭把猫绳解开,让缅因自己咬着,方便自己拎着一堆要挂的水向前走。
缅因咬好绳跟在他腿边,大尾巴摇晃着缠他的腿,像只威风凛凛的保镖。
方沐还要来帮忙,被谢松亭避开了。
谢松亭:“一起吧,我们顺路。”
自从拒绝方沐之后,谢松亭何曾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过?那之后他连烟都不在方沐这买了。
方沐当即也不在意吊瓶了,跟在他身边往便利店走。
到便利店,方沐问:“哥,你要买点什么吗?我给你送家里?”
话没说完,就看见谢松亭拎着吊瓶,用扎针的手拿着手机,扫码转给他钱,说:“不用了,不买东西,今天谢谢你,以后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随时叫我。”
方沐一颗刚扬起的芳心碎成八瓣儿,差点流下宽面条泪:“……好,好,哥你慢走。”
扫码付钱有延迟,他听着支付宝到账两千元,在收银台坐下,靠着背后的烟柜长叹了口气。
不远处,谢松亭正拎着一兜子挂水往自己屋走,背脊绷直,步伐缓慢。
缅因寸步不离地跟着。
明明早上还昏迷在家里,现在却一点想让别人帮忙的样子都没有,给这么多,是完全不想和他有牵扯。
真是好大一个冰美人,融化不了……
也不知道谁能追到这样的……
方沐只是稍微一想,也知道自己和谢松亭没戏,接着刷短视频去了,抬手看见伤痕,不忘吐槽一句猫。
“仙人板板的,下嘴真狠。”
*
周四。
电梯里只有毕京歌一个人,她讲电话没有收敛。
“是,你的身体调试了六个月,基本调试好了。
“现在回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还有一点问题。
“不是大毛病,就是多了点东西。
“不耽误生活,也不是不好看。
“很着急的话就回去,你回去就知道了,我在家里给你留了半根羽毛,够你回身体里了。
“茶几下面。”
刚好电梯门打开,毕京歌走出电梯,看到自己咨询室门口多出来的一团……
一个人。
靠墙蹲坐着的人转脸过来,看到她,和她打了声招呼。
“毕老师。”
“下午好,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好久不见,您气色很好。”
谢松亭从地上站起来。
他穿得很薄,即使在深冬,也没有臃肿的味道。
黑羽绒服,黑色长裤,黑色长发,和这里冷沉的装修融为一体,只露出雪白的手和脸。
毕京歌看了他一会儿,看到他垂下的左手上一片青紫,也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
他说毕京歌气色很好,毕京歌却想说,他比六个月前更死气沉沉了。
他还说……
毕老师。
我想把我的猫送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低钾血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