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庭院中,方夫人正在暖阁之内端着杯沏好的热茶,面色冷淡,眉头紧皱。
“你是说,君度昨日去了秋芙院里,还同表姑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房内炭火烧得正旺,发出轻微的声响。
火焰的光芒隔着暖炉透露在房中,将丝丝冷气侵蚀。
“是,老夫人闭门诵经之前吩咐了不许表姑娘出门,我听说表姑娘当时急着出去办事,便委了大郎君,想来是为此事。”婆子低声道。
方夫人不满道:“他们两人早年互相有情,我使了好些手段才断了两人的念头,才没几日,怎的又藕断丝连了起来?”
婆子低声道:“老奴瞧着,那表姑娘好似是真相中了旁人,只是那人身份低微,老夫人不愿意啊。”
“老夫人一向纵着表姑娘,将她看得比亲儿子还重,如今她闭门不见人,表姑娘又急着想出去,我自然得帮一把。”方氏冷声道。
方氏稍稍将热茶重新端起,道:“去告诉门口的侍卫,明日若见着表姑娘,莫要再阻拦。”
“可是夫人,这样待老夫人出来,会不会责怪夫人?”
“这有什么要紧?老夫人疼表姑娘,我也疼她,自然不愿见她一个人在院中苦苦郁闷,若是害了病,到时又像刚来那样,老夫人岂不是更要急坏了。去吧。”
鱼燕漪听了表哥传来的话,确实在房中来来去去睡不着觉。
想着自己明日横竖得寻个法子出门一趟,还得去见见心上人。
表哥说玄危哥哥看了她的丝帕竟然面色冷着,一点不如自己所预料的那般高兴。
简直岂有此理!
不对不对,她如今正是温柔贤淑知情知性的大方闺秀,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跟玄危哥哥闹脾气。
想是玄危哥哥没能见到自己,这才生了气。
呜呜呜可是她也没成想自己昨日会被关在府中不得出去,还希望玄危哥哥千万不要因为自己一次失约就不见自己。
这般惦记着此事,第二日一大早,鱼燕漪便顶着眼下乌青从床上爬起来了。
她心中想着待会要如何装病从大门口侍卫的眼皮底下出去,又着急让眉钗和云簪多在她眼下扑一些粉,可千万不能让玄危哥哥瞧见了。
以免会破坏她在心上人眼中完美的形象。
鱼燕漪带着两个侍女悄悄摸摸地来到国公府正门口,她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掩面:“咳咳咳,头好痛——”
她两步一歇气三步险跌倒地艰难来到门口。
“侍卫大哥,我只怕是不成了。”鱼燕漪柔弱着声音道。
正门口的两个侍卫和她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
就在鱼燕漪犹豫脚下的地太脏要不要装晕倒之时,其中一个侍卫开口:“表姑娘,昨日夫人已经下了令,若您要出府,不得阻拦。”
鱼燕漪一愣,推开了左边扶着她的眉钗,又拨开了右边为她遮阳光的云簪。
“多谢舅母。”
说罢,她才正正经经地门口走了出去。
说来也怪,鱼燕漪被困在府中几日,今日一出来外头竟变了天,国公府门口的侍卫没拦她,军营外面的士兵也未拦她。
鱼燕漪很顺利地便走了上次来过的营帐之中。
她才走过军营大门,身后两个士兵便低声议论。
“这便是咱们未来的将军夫人?”
“可不是,这可是松雪大人专门吩咐下来要敬重着的姑娘,听说啊咱们将军正在追求她。”
……
鱼燕漪竖起耳朵听了个正着。
这将军说的不正是谢玄危?
将军夫人自然就是自己了。
追求……
原来谢玄危打算慢慢来啊,也难怪,几次相处下来,他好似是有一些内敛不爱说话。
听了这些话,再往军营中去的鱼燕漪便稍稍安心。
她进了上次那个熟悉的营帐,谢玄危正巧不在。
鱼燕漪于是命侍女将自己原先准备的木盒打开,又将里头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紫金茶壶套杯盏,舅父珍藏的上好雨前龙井,还有她出门之前特地让小厨房做得梅花糕。
路上太远,梅花糕都有些凉了。
鱼燕漪便让那个守在门口的士兵拿去热一热。
至于上次失约的事情,既然要道歉,她自然得诚心诚意地来,赶巧谢玄危尚未回来,她打算先亲自替他泡茶。
于是又找另一个士兵去烧热水。
杯盏和茶器她也全都带了。
谢玄危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自己寻常用膳的桌上端端正正地摆了一排杯盏,旁边还放着个茶壶。
一旁他用来放装饰瓶的小木柜已经被糕点盘占了。
始作俑者全然不觉自己做了多冒犯的事情,反而理所当然地指使着他麾下的士兵忙前忙后。
若非谢玄危是统领虎卫兵的将军,她都要以为这里新来了一位主人。
谢玄危这日身穿一袭玄黑,腰间佩剑,立在门口一顿,手上的剑柄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雪地里格外锋利也格外冰冷。
“说说,是谁又将她放进来的?”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将目光看向谢玄危身旁明显做了错事正在心虚的松雪,没人吭气。
谢玄危觉出异样,转头往身旁看去。
便见松雪惶恐地躬身道:“将军,我这可为了您将来的幸福生活着想。”
自家将军太过冷硬,连对待心上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这可如何使得?
谢玄危如今提起未来夫人时的表情,若叫旁人看见了,还要以为他们两个是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也难怪出去相约一次回来便不满。
未来夫人受了委屈,如何会给将军好脸色?
最终,还是他这个将军近身的人抗下了所有啊!
松雪默默在心中感叹。
谢玄危忍住翻白眼的**,冷声宣告:“我早说了,她不是未来的夫人,也不是我的心上人,听懂了吗?”
一众士兵被吓得颤颤巍巍,却愣是没有一个人应声。
松雪正小心翼翼地看向谢玄危的身后。
谢玄危转头看过去,却见鱼燕漪正泪眼模糊地立在那儿。
他一愣,下意识皱眉:“你怎么来了?”
松雪赶忙招手,示意身旁的一众士兵们全都悄悄退下。
他正忙活,结果正巧对上谢玄危看他的眼神,松雪立马一转身也跟着离开了。
营帐跟前就剩了鱼燕漪和谢玄危两人。
“刚才在他们面前说的,才是你的心里话?”鱼燕漪抽抽搭搭地,红着眼睛看向谢玄危。
谢玄危顿时头都大了。
天知道,他从前就最烦鱼燕漪哭,她一哭起来两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声音也抽抽噎噎的,实在跟平日里的傻样相去甚远。
谢玄危扶着她往营帐中去,鱼燕漪却没站稳似的,没有半分提防,被他这么一扶便歪了一半的身子欲要跌倒。
他反应极快,下意识伸出另一只胳膊去扶。
鱼燕漪脚下失重,跌倒的瞬间一只手便搂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为了维持身子站稳,更是直接搂住了他的脖颈。
这样的动作一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少女的馨香扑了个满怀。
谢玄危一垂眸便能看见她莹白如玉的肌肤,眼睫上的泪珠,还有微微泛红的眼角,和颤动着的纤长的睫羽。
似一只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
她的狐狸眼尾这时候有些上扬,像是蛊惑人心的仙灵。
手下是少女的温软的肌肤,谢玄危莫名想到了那日他碰到她送来丝帕的手感。
素来反应迅速的谢玄危竟然就这样僵愣了半刻。
待他意识重新回笼时,听到的是鱼燕漪用她微哑的声音在他耳畔说:“玄危哥哥,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上次失约恼了我,我知道错了,你莫要怪我好不好?”
“嗯。”谢玄危低哑着声音应了一声。
鱼燕漪却是全然没注意到将她护在怀中男人的变化。
她听见他原谅了自己,顿时喜悦得轻跳了一下,也使得两人之间拉开了距离。
谢玄危摸了摸鼻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营帐中已经被占满。
放食案的桌上是她带来的茶壶和一应杯盏,书案上是她带来的狐毛护袖,床边还摆着不知什么小玩意儿,滑稽可爱。
鱼燕漪跟着他的目光所及解释道:“我上次来的时候,那个士兵给我倒了热茶,我想着你爱既爱和茶,便送了些来。”
他不爱喝茶,军中的士兵平常也是温酒喝。至于那茶叶渣子是给宫中来的办事之人或是谢家人喝的。
为什么会给她泡,只怕是那士兵觉得给她倒杯浊酒更不合适。
“你整日住在这如冰窟一样的军营之中,我怕你冻着,所以送来了狐裘给你保暖。”
他一点儿也不冷,同在房内,反倒是穿得更多的鱼燕漪更不耐冻一些。
娇气。
“嗯……还有这些,是我以往去集市的时候买下的,我见你房中冷冰冰的不似家中温暖的样子,便带来了些,你不觉得你如今房中都有人气儿了吗?”
不只有人气了,以后军中参将来他帐中议事,只怕要笑掉大牙。
谢玄危现在算是明白为何她来了这一趟,能他营帐外守着的士兵都折腾得人仰马翻了。
鱼燕漪还丝毫不知情地问他:“玄危哥哥,你不喜欢吗?”
说罢,唇角又微微下垂。
大有他说一句不喜欢,她就在自己这儿生生又哭一次的阵仗。
“嗯,喜欢。”
谢玄危咬着牙道。
倘若这就是鱼燕漪重逢之后对自己的捉弄,那他确实招架不来。
不得不说,相别五年,鱼燕漪折腾人的手段是高明了不少。
不仅让他头疼,更让他连一句指责的话也说不出来。
真是,很好。
谢玄危只觉得自己脑袋两边的青筋都跟着突突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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