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江子鲤交过的朋友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一种是或因为他的成绩,或因为他的钱,或因为他的脸主动靠近得来的,这样的朋友和他交流通常有很强的目的性,甚至带点巴结的意思。江子鲤看出来了,也就止步于偶尔交流。
一种是他们的日常行为轨迹重合度较高,共同话题多,可以头凑头愉快聊天的那种。
这种朋友还有个别称是“搭子”,学习,旅游,吃饭搭子等等,但通常他们的羁绊也不会太深,一旦脱离了原先的生活节奏,联系也就浅了。
江子鲤自认为比较敏感,把人与人的关系看的很清,基本只消一眼就能辨别自己身边的人属于那种类型,然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但夏景似乎是个例外。
他是一个跳出所有类型的“意外”朋友,江子鲤没办法把他归入任何一类里,好像安在哪个上面都不太沾边。
最大的不同,是这个朋友是他主动想要靠近的第一个人。
可以说夏景是江子鲤来到一个陌生的新城市之后,给这里打上的第一个标签。
“IN FOREVER”书院并不算完全的寂静,时常能听到不少人走动间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哗啦哗啦”翻书声,以及交流时的絮絮低语声。
但这样的环境却更能让人沉浸在自己的空间里,不知不觉时间滑的特别快。
江子鲤闷头把物理布置的两份周末作业卷写完,扬手伸了个张牙舞爪的懒腰,一看时间,居然将近一点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到正前方的吧台上。
吧台后有个长桌,放着台老板平时记账和打发时间用的电脑。
没人买东西时,夏景就坐在桌前,自己学自己的,格外专注,半天连眼皮都不见掀一下的。
江子鲤心说,总算知道他是怎么同时兼顾打工和年纪第一的了,就这学习态度,谁见了不竖个大拇指?
夏景代入化简完最后一道式子,抬头,却看见某个姓江的活猴子正在摆弄吧台上装饰用的沙漏。
“……”
江子鲤把流了大半的沙漏扣回去,叹为观止:“我在数你有多久能发现我站在这,没想到沙漏都快漏完了,你才看见我。”
他羡慕地说:“你上课一定很少走神吧,有什么办法提高一下专注力啊?”
“……”夏景动了动手指,“沙漏给我。”
江子鲤听话地递过去,见夏景翻出张新的草稿纸,在纸上划拉出一个五乘五的表格。
然后他在这表格里随意打乱顺序写了一堆数字,交给江子鲤:“从1到25按顺序找出来。”
江子鲤有点纳闷,但还是按照他说的找了一遍。
等结束时,看夏景把沙漏扣回去,眼里是明晃晃的几个大字:“怎么时间这么长?”
江子鲤发出疑问:“这是干嘛?”
“舒尔特方格训练,”夏景起身收拾东西,“锻炼注意力的。”
“噢,”江子鲤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份表格,“我完了再试试,挺好玩的。”
一只修长的手把纸抽了回去,夏景垂眸随意折了两下,说:“这个数字随机才有用,手机上有程序可以直接用。”
江子鲤幽怨地盯着他。
夏景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面前这货手机被没收了,还没买新的。
他收拾书包的手一顿,又重新拿出张纸。
江子鲤奇道:“你要给我手画表格?”
纸被放进吧台下的打印机里,打印机嗡嗡作响,夏景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有点无语还是怎么:“想多了。”
他点了两下电脑,把打印好的几份表格递出去。
江子鲤接过一看,是不同排序的舒尔特方格,正反一共打印了十个。
他心情一下奇妙起来——
夏景平日里整天臭着张脸,一副谁也不爱搭理的拽模样,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生人勿近,来者退避三尺”。
但把这三尺缩一缩凑近了看,这人的内里居然是暖色调的。
江子鲤的性子其实不算闹腾,但有夏景的对比,就显得比较聒噪了,他进进出出把已经走空的书店参观了个遍,时不时发出赞叹:“这书店居然这么大,还有个二层,你平时半夜一个人空荡荡的守着不害怕吗?”
“还行。”
“有人把空饮料瓶放桌上没拿走怎么办?啊还有人把草稿纸留下了,我帮你把这边打扫一下,东西扔垃圾桶里了。”
“嗯。”
他蹿了半天,夏景靠着墙刷手机,等他逛完,才说:“一点了,可以走了。”
江子鲤便噔噔噔跑下楼,和他一起出了文苑巷子。
他羡慕嫉妒地看着夏景手里的手机,几乎要瞪出火焰来。
于是没过一会儿,就见这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捂住他眼睛,说:“走夜路还不看路?抢劫!”
夏景笑了声,顺从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和他一起晾着手回家。
姥姥在昨天晚上就已经从江子鲤口中得知了夏景会来家里的消息,高兴的不得了。
只不过他们今天回来晚,老人家熬不住,因此只收拾好了以前夏景来时睡的房间,亮着灯,像是一种无声又温和的等待。
夏景以前在这里住过。那是他在母亲的一次爆发后被赶出来,又找不到地方去的时候。
当时的夏景已经初三,正是没两天就要中考的时候,他两手背着书包出了家门,穿着短袖的手臂上是一道深黑色的伤。
姥姥就像捡流浪狗一样把他捡了回去,带他包扎又打了破伤风,给他买新的纸笔,让夏景好好的参加了那次考试。
中考在后来人的眼里看似并不非常重要,于彼时的孩子们来说,却是抉择人生岔路口的一个重要时段。
夏景没辜负老师的期望,考了全市第一的成绩,但他捧着这份优秀,却不知道该和谁分享,也不知道谁会为他高兴。
而姥姥看见,却说了一句:“我们的小景很厉害哟,小区的其他老头老太太都羡慕我,说我家孙子是大状元!”
从那以后,夏景不再拒绝姥姥的好意,他尽己所能地回报着,在这年岁已久的小区里,找到了第二个家。
江子鲤从冰箱里找到姥姥给他冰镇的西瓜,一刀划下,探出头来问:“你喜欢用勺挖着吃,还是切开?”
“都行。”夏景说。
于是他们两个一人捧着半个脑袋大的脆瓤西瓜,坐在客厅看电视。
运行中的空调嗡嗡作响,深夜电视剧的声音被关到最小,江子鲤认真地看了半晌,忽然出声问:“你说女主啥时候发现她老公出轨的事?”
夏景心思根本没在电视上,闻言:“?”
江子鲤被他气笑了:“你在想啥呢?”
“没什么,”夏景目光挪回电视上,“等她下班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电视里的女主人开锁回到家,看见家里你侬我侬的两个人,爆发出一声尖叫:“你们在干什么?!”
夏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江子鲤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你看过这剧?”
“没有,”夏景淡淡地说,“但是这种伦理剧套路不都是这样的,男主和外遇关系都已经两情相悦并且确定关系了,女主再不发现,就没有看点了。”
江子鲤第一次听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么长的话,结果居然是关于一个无聊的深夜剧场。
他差点笑跌下去。
夏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笑完了,江子鲤挖了一勺最大的西瓜塞进嘴里,哼道:“我小时候,晚上也经常这样抱着西瓜看电视。”
夏景扫了他一眼。
江子鲤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不过没这么晚,顶多九、十点吧,家里人还没下班,我一个人挺无聊的,就坐客厅里等。”
“当时我就想,要是能带同学回家和我玩就好了,一起打游戏,玩桌游,无聊的时候就聊八卦,然后一块睡觉,我也不是不愿意把西瓜分他一半。”
夏景“嗯”了声。
江子鲤心说这人这么怎么闷,又有点想笑:“不过我也没关系那么好的朋友,就算有,我爸妈应该也不会让我带回家折腾。”
“所以我换了一种思路。”
夏景手里的金属勺轻轻嗑着西瓜边:“什么?”
“有个弟弟妹妹呀,”江子鲤说,“既然我已经是家里最大的了,这没办法,不过如果有个弟弟妹妹陪着,我教他写作业,偶尔陪他玩游戏,感觉也不错。”
“至少不会这么无聊了,”江子鲤摸摸后脖颈,“不过后来真有了妹妹,我想的这些也没能实现。”
凌晨两点的北城万籁俱寂,窗外偶有一两辆车绕着旧小区七扭八歪的路缓行而过,这个时间大部分人已经进入了深眠,没睡着的也基本上都熄了灯。整个小区,大概只有他们家玄关上的小壁灯还在尽忠职守地照着明。
夏景在这光里扭头看江子鲤。
“我这人心眼比较小,可能是有那种地盘被占的感觉吧,刚开始接受不了,成天没个好脸色,搞的她有点怕我。”
江子鲤眼睛看着某一点,嗓音有点闷闷的,像堵在心里说不出来:“我妹妹身体不好,后来查出来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我爸妈带着她四处辗转,我又变成一个人在家时,就很后悔。”
“有她在家里,那段时间好像真的没那么无聊了。”
江子鲤说完,又恢复了一贯臭屁傲娇的模样:“不过呢,自从有了自己的手机之后,我也没那么无聊了,果然人还是不能缺了电子产品,不敢想象要是穿越了回古代,没有手机可怎么活。”
夏景差点听笑了。
江子鲤举起沾着西瓜汁的爪子就要往他身上按:“你总笑什么,再笑我真要打人了!”
第二天一早,姥姥早早准备了丰盛的早餐等着他们起床,江子鲤一出卧室看见刚洗过澡带着微凉水汽的夏景,以为还在军训住校,夏景觉得他需要治治脑子。
于是他们互殴着去了“IN FOREVER”,江子鲤埋头学习,夏景一边看店一边学习。
周末结束之后,没了手机发信息,江子鲤就用小纸条骚扰同桌。
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走了下去,转眼又到了周测出成绩的时候,一周的学习成果就要在此刻见分晓了。
夏景考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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