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鲤打完电话时,夏景正在百无聊赖地随手摆弄着刚刚捡起来的车钥匙。
看见江子鲤出来,他问:“要走了?开我车吧。”
“没事,我打车就行。”江子鲤摇了摇头,看见夏景犹不太清醒的视线,顿了顿,“我走了。”
夏景眼皮动了动:“嗯。”
江子鲤心里告诉自己别急,慢慢来,任何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都来之不易,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心里还是忐忑的,在他看来,夏景那个没有回应的微信和电话就是一种无声而体面的拒绝,他生怕夏景看清了他的目的,明确把这拒绝再说一次。
夏景看着他最后递过来的眼神,灯光晃动中,江子鲤的轮廓显得尤为模糊不清,眼里的光淡了下去,好像下一秒就要随风而逝了一样。
他手指动了动,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来,他脱口说:“你之后就留在北城了么?”
江子鲤一震,他转回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不一定。”
夏景说:“留个联系方式吧。”
江子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说:“你换手机了?”
“换几年了。”夏景说。
本来要走的江子鲤登时就把爪子从门把上搁下来了,他举着手机,几乎是弹射一样凑了过去,说:“我也换了,出国之后一直用的新的。”
夏景一怔,他几乎立刻明白了什么,刚想说话,就见江子鲤笑眯眯地把手机塞回了他手里。
他垂下眼,看手机里多出的新号码,指腹摁熄屏幕:“我以为你一直再用原来的。”
江子鲤从这话找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下意识就想逗他,明知故问道:“你联系我原来的手机了?”
夏景原来的号早停了,没办法判断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江子鲤说:“以后联系还是用这个吧。”
他话里有话地说了这么一句,夏景一抬头,就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正细细打量着自己。
夏景被他看的心跳没出息地快了起来,他偏过头:“你不走了么?”
“等一会,”江子鲤噙着矜持的笑坐下来,冲夏景说,“今年你也在北城过年么?”
夏景注意到他说了个“也”。
他屏住呼吸,手指蜷了一下:“嗯。”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江子鲤坐下的位置似乎比刚才离得近了很多。
江子鲤笑了一声:“正巧,我公司那边想往北城发展,大老板说我对这熟,特派我来考察,今年我也走不了。”
他这纯粹瞎胡扯,他们公司屁大点的规模,老板就是他自己,刘大哥心小容易满足,从来没和他提过要扩大版图的想法。
不过那又怎么样,反正夏景不知道。
江子鲤笑着看他。
夏景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开口:“那你总住酒店能行吗?”
“这不是最近正在找能落脚的地方。”江子鲤打蛇随棍上,连忙拽着他叭叭,从酒店床硬一路说到北城这么多年已经大变样了,得有个靠谱的当地人带路才行,跟真事似的。
夏景被他一通说,被酒晕到转动缓慢的脑子终于慢腾腾反应过来江子鲤的潜台词。
这货和以前一样,想要什么简直就快把目的直接写脸上了。
夏景差点招架不住,干脆顺应了江子鲤的意思,开口:“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暂时住我这里,就是小了点。”
说完,他呼吸滞了一瞬,好像在等着一个悬而未决的审判,不敢放过江子鲤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江子鲤如愿以偿地往后一倒,他这一通说就差直接把话摊开了,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没关系,厕所我都能住,不挑的。”
夏景嘴角忍不住抬了一下,语气也没那么沉郁了:“不会给你住厕所的,放心吧。”
从得知他们两个之间错过的电话只是个阴差阳错的意外开始,江子鲤眼角的笑意就没消下去过。
他外衣穿了一半,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搭着,身材形貌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连气质都稳重了许多,但笑起来却依然如初,眼里就像盛了一弯清澈的水,颊边酒窝勾人。
夏景眉眼沉了沉,凭他比量尺都标准的眼神——根本不需要凭这玩意量,江子鲤很明显已经超过安全距离了!
这个距离,他闻到了江子鲤早上精挑细选喷的香水,莫名像领地被侵犯似的很不舒服。
夏景很想亲手拢住他后颈帮他抹掉,让他重新染上原先清爽阳光的,属于自己的味道。
江子鲤虚伪地矜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亲自打包了自己不占地方的行李搬进了夏景的房子。
夏景让了主卧给他,自己住进次卧,出来的时候把次卧门关的严严实实,好像里面藏了什么不能让他发现的东西一样,还心虚地看了他好几眼。
江子鲤好奇了一下,也没多想。他搬过来就没想过要走,天天鼓捣着添置一些新家具,夏景有时出门回来,就能看见自己原本没什么人气的房子多出一个热水器,一个洗衣机,或者是一个不起眼的新陶瓷杯。
有时也只有一束花,带着水露插在新买的花瓶里,花枝招展地迎接着主人,一进门,能闻到扑鼻的清香。
江子鲤从厨房探出一个头,说:“回来了?今天想吃什么,我来做。”
夏景洗了手,进厨房看见他熟练地切菜码,倒油倒盐也不像之前看也不看往里搁,居然能精准控制用量了!
夏景禁不住心想,连他都会做饭了。
他有些惊奇地看了一会,江子鲤嫌他碍事,摆手把人赶了出去,片刻后,端着一盘卖相居然不错的糖醋小排出来。
他眼睛很亮:“尝尝。”
夏景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实话说,味道是很不错的,但就因为太好了,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饭店里精雕细琢的招牌菜,却失了本该有的“家”的味道。
他说:“你做菜很厉害。”
江子鲤听他夸一句能嘚瑟的通体舒畅:“那当然,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的,国外的中餐总差点意思,西餐又容易消化不良,只能自己做。”
“一个人?”夏景筷尖一顿,注意到这个词。
江子鲤微敛了表情:“嗯,学校离家远,刚开始学着自己做饭,渐渐就熟练了。后来和我大哥一起回国,忙的时候一个月泡面都吃过,闲下来慢慢的才重新练起来。”
夏景看着他看似满不在乎的神情,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多年……没有试着找个人照顾你么?”
“没有。”江子鲤其实是故意把自己往惨了说的,抬眼看他,目光中有说不清的东西。
夏景问:“为什么不找?”
江子鲤:“我自己知道,找了也处不长,还是不耽误别人了。”
说完,他笑着往夏景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口里说:“这个肉多。”
夏景看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疯狂肆虐的占有欲作祟,有心想直戳了当把人搂过来吻下去。另一种难过的情绪却又涌上来。
江子鲤曾经那么难养的性格,如今却也见不到了。
夏景心里发疼,甚至生出了一点没来由的气,心想,他喜欢的人,这么多年一个人孤身在外,难得没有谁再认真走进他心里,让他不必过的这样苦么?
夏景掀起眼皮,看江子鲤撩拨似的勾起一个笑,温柔地低声说:“怎么不吃了?”
还不行,还不是现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陈年的感情一旦开封,要么旧情复燃,要么一步踏错,彻底腐坏。
夏景判断不出江子鲤究竟只是一时寂寞,而他这个过去的情人恰巧出现,因此将多余的感情寄托在自己身上;还是真的想和他从头再来。
他想不通,愁肠百转,张口把排骨当江子鲤咬了。
——
江子鲤仗着考察的名义留在北城,为了圆谎,他不得不拉着夏景趁年前还没完全停工,装模作样跑了几个地方。
可怜夏景也是几年难回北城一次,为了伪装成“靠谱的本地人”,熬了几天大夜搜罗了不少资料,简直比他写论文还费肝,这才自觉有了糊弄的资本。
一通折腾下来,两个人都精疲力尽。
江子鲤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冻了一晚上的可乐——这几年几乎很难买到玻璃瓶装的冰可乐,大部分都是环保塑料,导致喝起来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玻璃瓶已经随着回不去的旧时光一起湮灭在了他们的回忆里,但江子鲤却没感觉有多遗憾。
反正他自己都不敢说自己这么多年没有改变,时间这把杀猪刀把他本人都砍到面目全非了,就不强求过去的物件能保持原样了。
江子鲤喝着一瓶,给夏景拿了一瓶放在桌上醒着。今晚又是一个除夕,他想起不知多少年前的今天,他敲夏景的窗户给他看手里的仙女棒,一时恍如隔世。
那时他说好了每年都要陪夏景一起看烟花,却没做到。
他们两个这两天东奔西走的,彻底累趴了,今晚的年夜饭本来是早早叫人直接送来,夏景挣扎了一阵,还是爬起来手动煮了一包饺子。
其实江子鲤那边过年一直没有吃饺子的习俗,有时看到电视上说“团圆就要吃饺子”,也从来没什么概念。
但这一晚,他吹着热气腾腾的饺子馅,头一次觉得电视上说的对。
他们今晚喝了些酒,在春晚哈哈大笑的节目里显得有些沉默,江子鲤眼睛看着电视,心里却在想他和夏景之间的关系。
不管他怎么是似而非的接近,不小心越界的试探,或者偶尔随口似的撩拨,夏景的态度始终不明朗。他现在把自己当作什么?老同学,暂住的房客,还是态度暧昧的前任?
江子鲤说不清。
夏景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没保暖好,家里总能听到他时不时的咳嗽。于是江子鲤上午趁夏景出去买对联,在厨房对照着攻略熬了一锅甜口的冰糖雪梨,现下装在保温碗里。
江子鲤摸不准自己应该在什么时机献出这个殷勤。
他兀自抓耳挠腮,节目间隙一偏头,却见夏景握着手机,头半枕着沙发靠背,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江子鲤愣了好一阵,电视上的声音灌入他耳里,像一声声潜意识的催促,他慢慢凑过去,最终停在将触未触的距离,不敢再动。
指针一滴一滴转动着,从零点前一秒,转到零点之后。
一年的尾声猝不及防就这样过去,江子鲤垂着眼皮,手虚虚在夏景唇上按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新年快乐。”
随后,他用最轻柔的,尽量不搅醒身下人的动作,半扶半抱着把人带进了次卧里。江子鲤把人塞进被窝,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会,然后转头准备离开。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打在桌上整整齐齐垒好的东西上,江子鲤突然脚步一顿。
那是数不清的礼物盒。
每一个盒都用柔顺的丝带裹着,贴着每一年同一个时间的日期,有的盒子时间长了,贴上的胶带微微翘起,又被人细心粘回去。
万籁俱寂的黑暗里,这些礼物盒像一个个沉默而盛大的心意,珍贵地保存在轻易不被发现的角落里,却和买来它们的那个人一样三缄其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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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破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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