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刚才把那侍讲学士带在身边了。
纪莹苦恼地望着卫暻，不知他这是对应色、受、想、行、识中的哪一个。
“卫黑獭。”纪莹喊了声。
卫暻继续摸索着向前走，理都没理她。
纪莹眉头皱起，又叫了第二遍。
卫暻依然没有反应。
纪莹一怔，突然意识到，卫暻不但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
她上前一把拉住他，想要在他掌心写字，却见他还是没有反应。
纪莹加大了点力气，把他的手腕都攥得滋滋作响，却仍无济于事。
他的触觉也没有了……
纪莹收回手，盯着卫暻满是伤痕的面孔，手指伸到他鼻子下方，放出一缕雾气。
尽管她无法正常施展吐雾之术，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用。
她的雾气有特殊的气味，如果卫暻还有嗅觉，一定能闻到。
然而，卫暻还是没有反应。
气味也闻不到了……
所有对外界的一切感受，都不存在了吗？
纪莹又回忆了一遍色、受、想、行、识五个字。
不必再去问什么侍讲学士了。
卫暻遇到的是“受”，“感受”。
……
如何让一个五感全无的人感受到自己？
纪莹猜想，这是破解这一关的关键。
她默默跟在卫暻身后，苦苦思索着，脑中浮现出自己第一次看到马时吓得大哭，阿耶要把她抱走，说她还小，算了，不学了的场景。
阿娘却把她拉了回来，等她哭声小了点，问她：“虎头为什么害怕？”
她从小就嘴硬，抽抽搭搭地说：“虎头不怕。”
阿娘说：“那虎头怎么哭了？”
小纪莹嘴笨，说不出来，嘴一瘪，要哭得更大声。
阿娘却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摸了摸马身上的鬃毛。
不同于人类娇嫩的皮肤，那是一种粗糙的、新奇的触感。
被她们抚摸后，小马也没有发脾气，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温驯地望着她们。
“虎头还害怕吗？”
小纪莹破涕为笑，鼻子里冒出个鼻涕泡：“虎头不怕了。”
现在的纪莹想起这件事，回忆着那时的感受，恍然大悟。
她从害怕转为不害怕，不是因为马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是因为她身边多了阿娘的陪伴。
阿娘的手，让她感受到了爱意，让她有了勇敢的底气。
纪莹目光回到了卫暻身上。
她的他的君王，她也应该让他感受到，她会保护自己的子民，在她的领地里，不需要恐惧。
卫暻无法感知到外界事物，便让她握住他的手，带他感受。
她牵起卫暻，带着他在阵法虚构的事物中穿梭，绕过障碍物，目标明确地向前走。
卫暻此刻连触觉也没有，却仍然有脑子，有思想。
他感知不到纪莹握住她的力道，却能感觉到，自己不再是盲目地前进，茫然地摸索。
是有人在带着他走吗？是公主找到他了吗？
心跳加速，耳膜震动，咚、咚、咚！
听觉回来了。
天光泄入眼帘，前方的身影从模糊变得清晰。
他又能看见了。
泪水滚出眼眶，手腕感受到强劲的力道，呼吸间，公主身上的意合香沁人心脾。
触觉和嗅觉也回来了。
“殿下。”卫暻张口唤道，发现自己声音十分沙哑。
纪莹听到声音，停下脚步，回过头。
两人对视片刻。
卫暻收回手，郑重地理了理一路走来，变得凌乱不堪的衣衫，俯身行了个大礼。
纪莹垂眼俯瞰他颤抖的脊背，没有说话。
这一刻，他臣服在她脚下，发自内心地承认了，她是他的君王。
卫暻知道不需要再多说，这一跪足以表明心意。
纪莹也明白了这一点。
……
卫暻也离开后，阵法里变得空空荡荡。
纪莹正想着也许一会儿就能找到衔蝉或是李巍了，前方出现了一座园林。
她走进去，看到了绿叶如盖的荷花池，池畔飞阁步檐，檐下坐着一名衣着锦绣的女子。
女子怀着孕，掌心抚着微微凸起的腹部，脸上有疲惫，也有对腹中胎儿的期盼。
“阿娘。”
纪莹呆住了。
那竟然是年轻时的贵妃。
长廊下，身着圆领袍的皇帝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大太监高世良，以及一名看不清面目的年轻男子。
这还是纪莹第一次看到有人的面孔是模糊的。
本来还在为看到阿娘欣喜不已的纪莹，心中生出了警惕。
皇帝带着二人一路走到了贵妃身侧，笑着拉起贵妃的手问：“虎头今日可还安分？”
贵妃也没起身行礼，另一只手掌心仍覆在腹部，抬头微微一笑：“我们的虎头是最乖巧的。”
“这位明真人，是得道的高人，我专门让他来给虎头算上一卦。”皇帝在贵妃身侧坐下，手掌覆在了贵妃手背上，“惟愿吾儿，常乐康健。”
贵妃望向那面目模糊的年轻男子，也就是明真人，面上微露惊疑之色。
明真人先看了贵妃面相，又问过了八字，给贵妃把了脉，算出了腹中胎儿的出生之日。
“此地没有外人，我便直说了。”他沉吟，“娘娘腹中，隐隐可见真龙之相。此胎，贵不可言。”
贵妃面色一变。
皇帝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明真人，朕已经立了太子，贵妃怎么还能再怀一条真龙呢？即便是幼龙，也不妥啊。”
明真人道：“我只是实话实说，陛下若心有疑虑，就当个笑话吧。”
皇帝没有说话，挥了挥手，高世良连忙带着明真人离开了。
凉亭中剩下的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贵妃起身跪倒：“陛下，若是此胎是个男婴，便……便……”
她一时哽咽，无法继续说下去。
皇帝扶起她，叹了口气，柔声道：“不过是乡野道士的戏言，想来是想哄我们高兴罢了，怎么还当真了？”
“若为男婴，妾情愿当他没出生过。”贵妃稳住心神，又说了一遍。
皇帝道：“不会的。”
他默了默，又道：“会是个女孩。她会是朕的掌上明珠。”
两人对视一眼，皇帝拍了拍贵妃的手背，起身离开了。
贵妃望着他的背影，神色一点点沉下来，眼中露出些许冷意。
距她不远处，驻足不前的纪莹也正凝望着她的背影，思索着。
这是梁王想让她看的，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
梁王府。
花红与鹤女悄悄跃过了高墙，鹤女说：“跟紧我。”
她知道几处梁王蓄养术士的地点。
花红道：“放心吧，丢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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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