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烟眉心一跳。
昏暗的室内,她的眼睛不再像墨那般黑沉,微弱的血色光芒从她的眼睛中一闪而过。
一炷香以前——
“噗!”
青衣人整个后背砸在竹子上,口中吐出汩汩鲜血。
大片竹叶扑簌扑簌地下落,遮盖了院中青衣人的视线。
视野开阔时,他的瞳孔倏地一缩。
只一瞬间,方才还站在数米之外的殷海烟已经近在咫尺,赤色的眼瞳盯着他,没有一丝温度。
“你……果然,赤瞳族果然是被你藏起来了……你骗了我们所有人……”他自顾自地盯着她的眼睛,眼中的失望绝望心碎嘲弄轮流滚动,复杂异常,他失神地喃喃着,还想伸手去抓手边脱手的魔刺,但都是徒劳。
殷海烟一脚将那魔刺踢开,本就带了裂痕的魔刺撞在墙上,七零八碎。
她冷笑着质问地上的人:“梧珩,我待你族不薄,你今日来杀我,可是你哥哥授意的?”
梧珩咬牙,恨恨道:“我哥哥对你一往情深,怎会知晓这些年来受你蒙骗!”
“哦?你哥哥对我一往情深?”
殷海烟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抬起他的下巴,端详他的表情,眼中染了些笑意,奇道:“怎么来找我的人不是他而是你呢?”
梧珩脸色一白,慌乱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掩饰,就感觉到轻飘飘的沙尘包围了他,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随后认命般嘲弄地看向殷海烟。
“用不着用你的'弥散',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殷海烟笑吟吟:“那不成,要是你哥哥看见了你的尸骨,跟我反目成仇了怎么办?当然要让你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是从没来过一样。”
梧珩气得要吐血,差点就从地上爬起来了,又被殷海烟一脚踹趴下。他愤恨地盯着她,“你!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把我的尸骨带回去给他!哥哥从小和我相依为命,若我死了,他不知该有多伤心!你不能这样对他!”
“傻孩子,你真傻,怪不得会被人教唆来对付我。”
殷海烟看他的眼神简直有些可怜了,好歹也是白羽城的二当家,这么多年心性竟还是天真如孩童,怪他哥哥梧珏将他保护得太好了,梧珏那样一个心机深沉的笑面虎,竟养出这么个弟弟来。
唉,溺爱孩子到底不可取啊,看,都给孩子宠成傻子了。
“我问你,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梧珩瞪着她不言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三长老对吧。”
梧珩眼神颤动,一副被猜中了的心虚表情。
殷海烟实在懒得跟他废话了,挥了下手,血红的沙尘从她的衣袖中流转飞出,转眼间将地上的几具尸体包括梧珩一起消解地粉碎,散在了竹下的土壤中。
一切回归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忽略掉院落里四分五裂的水缸、流了一地的水和倒塌了的狐狸窝的话。
殷海烟心中还记挂着沈清逐的身体,没在意这些非常明显的异常,疾步来到屋内时,沈清逐已经在榻上睡着了。
殷海烟还在心中暗笑,远离那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没吵醒他。可是现在,他醒了,并且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身上的属于魔族的气息,殷海烟笑不出来了。
沈清逐脸色变了几变,他翻身下床,盯着她的脸往后退了几步,猛地转身推开内室的门跑出去,连衣带都顾不上系。
殷海烟思绪翻滚,追出去时,沈清逐正对着杂乱不堪的院子左右张望。
他讶异地看者周围这一切,破碎的水缸,流了一地的水,倒塌了的狐狸窝,狐狸夫妇正窝在墙角舔舐着伤口,还有被拦腰劈断的竹子……这些东西上面都带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魔族气息。
魔族为什么会来这里?
沈清逐的第一反应是他们是冲自己来的。
五百年前他斩杀了魔主,导致他们的魔主到现在都还困在不烬原上,魔族仇恨他,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应当的事。
难道魔族已经知道他来到了人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玉昆宗应该离得到消息也不远了,届时就能回去了。
沉吟片刻后,殷海烟悄然来到他身边。
她道:“你察觉到了魔息?刚刚的确是有几个魔族的人过来,不过我已经解决了。”
沈清逐心中想着不日归家的事情,没有注意到殷海烟话语中的试探,他点点头,问:“他们为何而来?”
殷海烟挑了下眉:“是冲我来的。”
“你?”沈清逐讶异,“你得罪过魔族?”
殷海烟思索片刻,笑道:“不如说是他们得罪过我。”
沈清逐更惊讶了,他一直以为殷海烟只是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散修而已,现在看来,她的身份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阿烟,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想说,更不想骗你。”
夜色浓稠,殷海烟借着邻家灯火的微光,注视着他的脸庞:“所以现在不能告诉你,青竹,我也不知你的身份,这很公平。”
沈清逐隐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垂了眼帘。
可是在那晚的雪里,我明明什么都告诉了你。
是你忘记了。
失神间,殷海烟又走近了他,将他的手指舒展开,手指一一插进他的指缝里,十指相扣。
“你又来了,”她温柔道,“相信我,现在这样,你是青竹,我是阿烟,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世上之事都是抛开一些才能得到另一些,纠结无法验证的事情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现在不是就很好吗?一直这样不好吗?”
她说着和那晚差不多的话,目光无比地真诚。
没错,她一直都从未骗过他,从未掩饰过她的遮掩和隐瞒,原本就是他故意沦陷的,原本就是他主动走向的她。
沈清逐心中酸意翻滚,勉为其难地张开干涩的喉咙。
“好。”
殷海烟笑逐颜开,倾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带他进屋。
“那么大的动静,你都没听到?看来真是累坏了。”
她敢发誓,她只是速战速决一些,绝对没有施法蒙上沈清逐的耳朵。
撂倒那些人的时候也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可是他竟然毫无差距,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还在熟睡。
沈清逐耳根子红了又红,那游医的话又回荡在了脑海中。
“阿烟,你说……”沈清逐犹豫再三。
“什么?”
“你说……那游医的话可信吗?”
殷海烟警觉道:“不是你让我听他的诊断,怎么反倒问起我信不信了?怎么,你有事瞒着我?”
沈清逐连忙否认:“不不,我只是想到这些游医游历四方,要都像今日这位一样靠谱的还好,若是不靠谱,给别人诊出错病来,用了错的药,岂不是害了别人?”
“就算是坐堂的郎中,也有沽名钓誉之辈,就算是再高超的杏林圣手,也有医术不精的时候,游医行走四方,见多识广,未必就比那些声名远播的郎中差,若真遇上庸医,也只能自认倒霉。”
人倒霉了吃饭都会噎死呢,殷海烟无法理解他这莫名其妙的担忧,正道人士每天都想这些事吗?那一天天的还活不活了?
好在沈清逐很快“嗯”了声,看上去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但是很明显的,沈清逐有心事,切菜时心不在焉切到了手指,往炉灶里头加柴火,迟迟不见烟气,她进厨房一看,火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灭了。
殷海烟喊了他三遍,他空洞的眼神才有点反应,“嗯?”
然而还没等殷海烟说话,他就又捂着嘴巴跑了出去,对着墙根干呕了好一阵。
殷海烟皱着眉,看他呕得脸色煞白。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沈清逐不敢看她的眼睛,有气无力道:“没有。”
殷海烟心中倏地起了一股无名火,重重放下手里的刀。
刀面菜板磕得震了一震,连正打盹的狐狸都警觉地站起来朝这边看。
沈清逐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殷海烟已经冷着脸,越过他回屋去了。
料峭春风卷起一片灰暗的竹叶,在地上滚动几周,吹落到他脚边。
沈清逐在院子里纠结了好半天,终究是没有去跟她解释。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沈清逐小幅度地动了动胳膊,身侧冷冰冰的一片。
他一夜没睡。这也是从除夕夜后的头一次,两人没有相拥而眠。
他转动脑袋朝里侧看去,微亮的天光之下,殷海烟背对着他,柔软的黑发洒在脑后,此时竟给人冷冰冰的气息。
两人各自占据了巨大床榻的两边,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
沈清逐敛眸,蹑手蹑脚地下床穿衣,推门而去。
门扉打开又轻轻阖上,殷海烟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睛,翻身下床。
她倒要看看他有什么瞒着她。
今日空气很闷,似乎有下雨的预兆,殷海烟回到廊下,伸手拿上一把伞。
细风骤起,吹起她半缕散落在耳边的碎发。
指尖碰到伞柄,她眉心一蹙,动作停住。
转身,院子里黑压压地站着一排人。
如同黑夜大雾弥漫一般到来,无声无息,肃穆恭谨。
她们齐齐单膝跪地,低头沉声道:“尊主!吾等恭迎您回宫!”
终于要回去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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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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