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话宴刚进入门内，人潮就似接收到指令般开始移动。

不少人都偏过头来还想继续打量叶十樟，然而他们的双足却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抬起。

矛盾一闪而过，众人却只是稀里糊涂地收回眼神。

叶十樟垂下视线，双眸未曾掀起丝毫波澜。

仇九椿和郭暮趁势挤到他身边。

“怎么全跟着仙尊进去了……”郭暮面带惑色，低声发出疑问，但很快他就将此事抛之脑后，转眼瞧向叶十樟，“十樟哥你没事吧？”

靠在翡翠墙角的叶十樟恰巧也偏过了头来，润黑色的眼睛静静看向他们。

仇九椿快步走上前，一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便再次皱紧眉头: “简直神经，无缘无故来找茬。”

她一点都不可怜那个火门弟子，不仅如此，她觉得质疑裴话宴有失公允的围观群众也不正常。

真是一群神人。

梦港管理员时时刻刻都监测着漩涡梦，所以它确定——漩涡梦在几秒之前开始了颤动。

“它在修正自己。”无法分辨性别的童声响于叶十樟脑中。

一只手按上少女的头顶，仇九椿因叶十樟的动作而屈腿矮了一截：“担心什么，我又不会出事。”

什么修正？

“别碰我头！”仇九椿捂住脑袋绕去另一侧，让郭暮隔在她和叶十樟之间，“要不是我俩去找人，现在你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只有叶十樟才能听见的童声做出了解释：“漩涡梦想成为现实，而衡量‘现实’这个尺度的……只有梦主啊。”

“嗯。”叶十樟从喉咙中发出一声轻哼，仇九椿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生出了股拳打棉花的无力感。

他大概明白了。幻梦生存法则第一条：梦主都认为离谱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发生。

三人跟在人潮末尾，叶十樟伸手捏了一下鼻梁。要想不露出破绽，恐怕以后还得经常像这样“一心二用”。

短暂的沉默，仇九椿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仙尊刚才和你说了啥？”

叶十樟答得干脆：“什么都没说。”

犯不着撒谎，除了眼神之外，他和裴话宴确实是全程零交流，

身姿高挑的男人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指节微微曲起，一下就扯松了领带。想了想，叶十樟干脆把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也解了开来。

仅仅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叶十樟原本的“精英气质”就消失殆尽。

随意，却又暗含锐性。如果灵根测试时叶十樟也摆出这副冰山脸，郭暮估计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搭话的。

是因为裴仙尊？

可十樟哥应该只会对在乎的人产生情绪波动？他和仙尊之间的距离一直都蛮微妙的。

郭暮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和叶十樟有关的一切都朦胧得像是批了层纱。

算了，郭暮收回视线低头调整起自己的领带，他一向看得开，迷思困不住他。想那么复杂，也许到头来就只是二人有缘呢？学长这种天选修仙之人，和金仙有些“前尘旧缘”那也完全处在情理之中吧。

“树先生，郭同学已经不是你的学弟了，”管理员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又想说点什么，“他现在是您的迷弟。”

然而叶十樟没有跟它开玩笑的心思，压根懒得捧场。

男子跨过珠光宝气的门槛，只有在和仇九椿说话时面上的表情才趋向鲜活。

这种转变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突兀的，偏偏放在叶十樟身上又是合理的。陷入冷场的管理员乖乖闭上了嘴巴。

不同人的温度决定了他的状态。

如果您现在只身一人，您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电子生命永远好奇着人类，尤其是神奇的人。

……

水流在天环旋成奇景，叶十樟走在金门的修仙基地里，日光恰巧穿透层层云雾、透过水影洒上他的头顶。

“里面还挺好看。”他回身道了句。

仇九椿将指尖探入仿若凝固的水柱，流水偏离既定的方向流往她的手腕，少女转身瞧向叶十樟：“外边不好看？我们仙尊老喜欢那个金墙了。”

叶十樟推了下眼镜，没有作答。

仇九椿捕捉到讯号，左边眉毛高高挑起。

她哥指定和裴仙尊发生了点什么，不然不会这么奇怪。

瞬间，郭暮和她确认过眼神。他们猜到一块去了。

走在最前方的叶十樟在圆顶古楼前停下脚步，他从兜中拿出手机。

最新的消息源自一小时前，蓝天迷你鹤头像的燕聆告诉他：“为师已经到会场上台了，徒儿莫要迟到哦。”

他的联系框里总共也只有四人，叶十樟想忽略裴话宴都没办法。更别说对方连头像都没设置，明显得很。

手指定格在空中，最后还是没忍住点了进去。

——为数不多的消息记录竟然全都被清空了。

他没有特意清理过内存，更没有专门删除。叶十樟可以肯定这一点。

“你们来了。”彩衣仙人自楼顶飞下，披帛擦着叶十樟的面部拂过，浓郁的花香让他向后退了一步。

对方的长相雌雄莫辨，算不上英气，也算不上艳丽，身材更是分外匀称。这是个见过后很容易就会被遗忘的“人”。

叶十樟的眨眼频率变得有些快，不得不承认，他自己也记不清灵根大转盘前彩衣仙人的容貌了，唯二还留有深刻印象的就是服饰和气味。

衣服没变，但味道却刺鼻了不少。

郭暮和叶十樟一样心存疑惑，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恭敬：“请问您……”和之前主持灵根测试的仙人是同一位吗？

“是也不是。”话未说完，彩衣仙人便猜透郭暮所想，直接给出了回答，“我的本体仍留在仙界侍奉天尊，凡间种种皆是化身。”

天尊……大概就是什么玉皇大帝之类的吧。叶十樟已经不想再碰见任何新仙人了。

仇九椿在刚来到修仙基地时便得知了此事，她用目光扫过周围其余几位引路的仙人：“没错，他们本质上都是同一位神仙。”

“您们的五官都好相似。”叶十樟和郭暮顺着仇九椿的视线望了过去，郭暮率先接过话头往下说道。

彩衣仙人微微扬起嘴角，似乎很满意于这种相似：“我给自己取了名字，叫彩蛋。”

“那边的分别是彩莲、彩灯、彩球……”

叶十樟吸了一口气，又无力地将那口气吐了出去。

“好新颖的名字，”仇九椿说话间没有任何揶揄的意思，“很有特色。”

彩蛋仙在原地转了半圈，心情是肉眼可见地不错：“诸位请进。”

晕人的花香扑面而来，叶十樟不喜欢这种浓烈的味道，不发一言地跟随对方进入了圆顶殿宇。

梦港管理员拉低了屏幕亮度：“依旧这么闪亮。”

眨眼间便能见识金与白的一万种搭配方式，叶十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云椅在低空飘来飘去，溢彩的壁画被流水遮掩，叶十樟试着抬头望向穹顶。

裴话宴在那儿，还有其他几位仙尊。

他们面朝底下的人群飞得很高，身姿完全不会被遮掩。不过以叶十樟的视力来说，要想把一切看真切还是很难。

手机摄像可以放大，他在生活里总喜欢用这招。

叶十樟坐上彩蛋为他“捉”来的云椅，小幅度地滑起手机。

这个土黄色的领带果然是陶岳没错。

就算全员西装燕聆也还没有放弃自己的长衫和布鞋，这家伙真是……

屏幕里因算法而略显模糊的人像突然变得清晰无比，裴话宴一眼就在人群中抓住了叶十樟的镜头。

“你在拍谁？”

仇九椿利用初级法术变出了一把金粉，云椅吃了她喂进去的东西逐渐改变颜色，浅浅的亮黄叫人看了就心情愉悦，她好奇地凑上来。

叶十樟却被仇九椿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弹起半截，手指也直接按上了拍摄键。

……他定格下的照片，正是裴话宴闪躲移开目光的瞬间。

无论是凭空消失的聊天记录，还是裴话宴模糊的态度，都像在他心底洒了一把沙子，叫人不适。

【好感度-2，当前好感25】

仇九椿瞧清叶十樟的屏幕，瞪大眼睛不再追问，坐回云椅尴尬地看向郭暮:“啊那个……他们都在天上，你是怎么找到裴仙尊的？”

郭暮读懂了空气，立刻配合回答:“裴仙尊当时站在门口，像是等着什么人的样子，听说十樟哥出事后马上就来了!”

【好感度 2，当前好感27】

不对，他的情绪不该被轻易牵动。

叶十樟轻揉自己的眼眶。

就算好感波动，一段关系的主动权也不能轻易让出。尤其是跟裴话宴……

叶十樟摘下眼镜擦拭起镜片，擦拭的动作结束，他用指尖开始编辑信息。

……

裴话宴怀中的手机发出通知铃声，燕聆面带新奇:“啊呀，我还以为裴君不会喜欢此等物件。”

“裴君刚才也是去回信息？”陶岳摸着胡子，鼓起勇气搭话。

按原定计划，二十分钟前他们七位仙尊就要集合落座，但裴话宴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来晚了。

“并非如此，”裴话宴的视线掠过陶岳，转向紧挨在燕聆身旁的小孩，“我出去开除了名弟子。”

他的语气寻常得就像是喝了口水，气氛骤然变冷，陶岳摸胡子的动作一顿，后悔自己问了这么个问题。

“火门筛选不严，不得再犯。”金仙的话不容置喙，小孩模样的仙人撇起嘴巴满脸不服。

远方传来一声惊雷，耳上挂着红色流苏的孩童咬紧了嘴唇。

燕聆想多询问几句，裴话宴却不准备继续解释。他只能轻轻晃悠起折扇看向地面。在一群人里找了好一会才找着正在玩手机的叶十樟，徒儿似乎刚进场不久，多少能知道些隐情。

“咔嚓——”

嗯？燕聆回过头看向裴话宴。

对方的手机屏幕，裂开了。

裴君应该是想按……熄屏吧？

天界分发的手机质量好得不行，屏幕裂了一半也还尽责地闪烁出消息提示。

几行小字直接跳进燕聆眼里。

“叶十樟:想跟我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