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科举放榜前夕,金陵城的暮色似浸了墨汁,浓稠得化不开。

紫宸殿的铜钟刚敲过酉时三刻,和寄灵的官轿便碾着宫道积雪匆匆回府。袍角尚沾着御道夜露的潮气,老管家福生已佝偻着腰候在垂花门,手中铜暖炉的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大人,"福生压低声音,枯槁的手指指向宫城方向,"午时如将军应召入宫,迄此时辰,仍未踏出宫门半步。"

和寄灵驻足,乌纱帽上的白玉簪在廊下投下细碎阴影。

他望着西北方暮色中朦胧的朱墙金瓦,那里曾是他与如飞沉年少时偷溜进去掏鸟窝的禁地,如今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噬着故人之间最后一丝温情。

踏入书房,檀木案上赫然躺着一封未具名的信笺。

火漆封印泛着冷光,形如展翅的玄鸟,正是当年如府与北狄密谈时常用的标记。和寄灵瞳孔骤缩,裁纸刀挑开封泥的指尖微微发颤,墨字入目的刹那,指节已攥得发白——"如家买通春闱同考官李大人,欲将庶子如飞远考卷篡改,窃三甲之位"。

喉间漫上一缕涩意——杜家姊妹获救后,如飞沉默许他将秋娘接入相府教养,甚至在朝堂上隐晦驳回过柳家对盐铁改制的攻讦,那些不动声色的默契让他几乎以为,北疆的风雪终是磨去了少年戾气,却不想这科举舞弊的阴云,竟比塞北的寒流更刺骨。

案头的《大楚贡举考》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卷首"开科取士,为国抡才"八字在烛火下恍若泣血。

和寄灵想起三年前主考殿试时,那些寒门士子皲裂的手掌捧着答卷叩首谢恩的模样,想起自己力排众议将一寒门书生拔为会元时,如飞沉在武场冷笑"文弱书生焉知兵戈疾苦"。

可此刻,这舞弊的密报像一把钝刀,割开的不仅是科举的公平,更是天下读书人的活路。

"到底是粗人。"他喃喃道,指尖划过信中"如飞远"三字——那是如飞沉最不成器的堂弟,上月还在秦淮河畔强抢歌女,如今竟要窃据金榜题名的荣耀。

窗外寒鸦惊起,振翅声刺破寂静,他猛地想起幼时如飞沉攥着生锈铜钱塞给他的模样,说"寄灵你放心,我如飞沉的刀不会砍向自己人",可现在,这把刀却要斩断万千寒门子弟的仕途。

靴底碾过地上散落的盐铁改制奏疏,发出细碎的声响。

和寄灵负手踱步,青铜灯盏里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宛如朝堂上变幻莫测的风云。

案头堆积的卷宗里,夹着去年抄没的北疆军资清单,绢帛上"柳氏盐号"的朱印与今日密信的火漆印重叠,化作一把利刃,剖开他心底最后一丝期许——杜家姊妹被救时,如飞沉故意将赵三的供词漏给大理寺,他曾以为那是武将的良知未泯,却原来是家族内部的暗流在作祟。

"科举若乱,国本动摇。"和寄灵指尖叩击案面,声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来棠。"

后窗"吱呀"一声开了道缝,少年侍卫如狸猫般翻入,玄色劲装沾着檐角残雪。

他瞥见主子案头的密信,瞥见"科举""舞弊"等字眼在烛火下跳跃,心脏猛地一缩。

"用尽手段去查,"和寄灵将信笺掷到他脚下,厉声道,"天亮前我要知道,李大人上个月是否与如家人有过交集,还要查如飞远的闱墨卷子现在何处。"烛火摇晃中,他看见来棠脖颈处那道旧疤——那是三年前替他挡下刺客时留下的,如今却要为这桩可能倾覆朝野的大案,再次涉险。

来棠捡起信笺时,触到纸面冰凉的纹理,仿佛握住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剑。他叩首退下,靴底踏碎窗台上的薄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如同即将崩裂的情谊。

宫城深处,养心殿外的古槐树下,如飞沉正望着殿内明黄的烛光出神。

玄色大氅被夜露打湿,肩头凝着霜花,宛如他此刻沉重的心境。亲卫隐在暗影里,将和寄灵连夜查案的消息禀明,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栗。

"你说什么?"如飞沉猛地转身,玄铁护腕撞在槐树上,震落满枝霜雪。他眉间那道北疆战场留下的疤痕剧烈跳动,"如飞远那混小子敢做这种事?"月光漫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照亮眼中的震惊与愤怒——他常年驻守北疆,府中事务多由族老打理,竟不知后方已龌龊至此。

亲卫惶惶递上另一封密信:"将军,这是府中暗桩送来的,说族老们瞒着您买通了李考官,想趁您入宫时办妥此事……"

如飞沉攥紧信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信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撕裂声。

他想起临行前祖母拉着他的手说"明远是你亲堂弟,将来要靠他光耀门楣",想起族老们在议事厅里含糊其辞地提及"为家族谋后路",当时只当是寻常钻营,却不料竟是践踏国本的舞弊。

"蠢货。全是蠢货。"如飞沉一脚踹在槐树上,震得残雪簌簌落下,"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在科举上动手脚。"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凛冽的剑锋在月光下划出半道弧光,却最终重重插回剑鞘——这把曾斩杀过无数敌寇的利刃,此刻却不知该指向何方。

亲卫颤声问道:"将军,和大人那边……"

"去和府,"如飞沉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冷硬,"告诉和寄灵,我即刻回府彻查此事,让他……"话音未落便顿住——他与和寄灵之间,早已因盐铁改制、朝堂党争生出隔阂,如今又添上这桩公案,该如何开口?当年在演武场许诺"护他周全"的少年意气,早已被北疆的风雪与朝堂的倾轧磨得只剩残片。

"罢了,"如飞沉解下大氅上的玄铁令牌,"你持我令牌去大理寺,调李考官近三月的出入记录,再封了如府西院,任何人不得进出。"

他望着宫墙上蜿蜒的龙纹浮雕,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如家之荣即大楚之荣",可如今这荣光竟要靠玷污科举来维系,他忽然觉得,这宫墙内的月光,竟比北疆的风雪更冷。

子时三刻,和府书房的烛芯"噼啪"爆响,火星溅在誊抄好的证据上,将"如飞远"三字灼出焦痕。

来棠伏在案前,展开一卷泛黄的账册:"大人,李考官上个月确实三次出入如府西院,账册上记着'如府修谱银五千两',但据查,如氏宗谱三年前才修订过……"

和寄灵接过账册,指尖抚过"五千两"的朱笔数字,想起如飞沉上月还在朝堂上痛陈北疆军资短缺,此刻却有如此巨款用于舞弊。

窗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福生捧着一封火漆信笺踉跄而入:"大人,是如将军府送来的……"

信笺上是如飞沉刚劲的笔迹,却透着前所未有的潦草:"寄灵亲启:家中事我已知晓,系族老擅作主张。望暂缓上奏,容我彻查后自缚请罪。如飞沉顿首。"

和寄灵握着信笺的手微微发颤,烛火将如飞沉三字映得明明灭灭。他想起二十年前雪夜,如飞沉背着高烧的他跑了三条街寻医,自己伏在少年背上,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想起去年秋猎,如飞沉一箭射中奔鹿,却在他走近时默默收起弓箭——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温情,此刻竟与眼前的舞弊证据交织成网,勒得他喘不过气。

"大人,"来棠指着窗外,"如将军府方向火把通明,似在抓人……"

和寄灵推开窗,夜风吹散案头的证据,几张纸页飘落在地,上面"舞弊""斩立决"的字样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远处如府方向传来隐约的呵斥声,想必是如飞沉在清理门户。可这就能挽回科举的公道吗?那些寒窗十年却被顶替的寒门士子,他们的冤屈又该何处申诉?

以后就是固定每天上午十点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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