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一个周六，早上九点，淅淅沥沥的小雨洒在伞面上。

唐苏快步迈上台阶，束伞后按下小区楼栋的对讲机，顺便接起电话。

“喂，我到了。”

电话另一头夹杂着几分怀疑。

“……我还没给你发地址。”

唐苏甩了甩伞面上的雨珠，与对讲机里的户主说明了来意，推开单元门后才回电话另一头。

“等你发地址煮熟的鸭子都飞了，老大昨晚已经跟我对接过了。”

“那就好，呼——，难得你能准点，得定了百八十个闹钟吧？”

“……”唐苏薄唇抿成直线，按下电梯楼层，“快歇着吧！我进电梯了，过会儿再谈。”

说完挂断电话，拂去文件夹上的雨珠，又深吸了口气。

工作一年多了，这是他第一次单独约见客户。

还是约在客户家里。

唐苏是一名摄影师，大学玩了三年的自由摄影，毕业那会儿得了场病，恢复后进了一家名为磷光微影的摄影工作室。

工作室老大比他年长六岁，是校友，钟爱像他这样的逐梦青年，又因为生病且i人的buff加成，同事们大多对他父爱泛滥，其中大他两岁的明章泛滥得尤为显著，几乎把他当成无法独立社交的残障人员。

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习惯，与他有关的商谈对接都由明章和老大林嘉沐出马，他只需要跟在后面咔嚓咔嚓。

这次的流程原本也是这样，只是中途出了点小意外——

明章突发急性阑尾炎，被连夜拉进了医院，林嘉沐又恰好有事不在，于是大早上的商谈工作只能落在唐苏头上。

唐苏得知这一噩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接完电话后肩膀像山一样沉重，紧张得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闹铃没响就睁眼了，在搬砖狗安详躺尸的美丽星期六，顶着熊猫似的黑眼圈出了门。

按下门铃的时候，脑子里还循环着林嘉沐温声细语的劝慰——

“这次金主是我朋友，你不用太紧张，不会谈崩的。不过他不太好相处，最近又忙，可能会多挨几句骂……”

“咔嚓”——

门开了一条缝。

唐苏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清空，轻提了口气。

就看到比心胸还要狭窄的门缝里探出一头黄毛，做贼似的上下扫视着他。

“能稍微、等等再进吗？”

对方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

“那个、我这边还有点不太方便。”

唐苏：唔……

看起来也就十**岁，像个黄毛团子。

不像是特别难相处。

他看着对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很快点了头，善解人意地后退了一步。

门毫不留情地“砰”地关死。

唐苏：……

成功收获大早上第一个闭门羹。

五分钟后，门被二度打开，黄毛团子笑脸中带着三分歉意，将他热情地请进来。

“对不起啊，没想到你会这么早过来，家里都没收拾，乱糟糟的。”

唐苏目光扫过堆在角落的快递纸盒，点头表示理解，攥紧手心的冷汗，屏住呼吸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这是拟定的拍摄方案……”

没说完就被匆忙接下，黄毛团子很友善，“okok！我哥可能还得十几分钟回来，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原来金主是你哥。

还没放松的心情再次提起来，唐苏乖乖点头应着，手指不自然地蜷紧，将自己挪到沙发坐下。

眼睛不知道该看哪儿，故作无意地打量着四周。

房间布置简洁，大部分地方很干净，只有地面铺了一层碎屑。

应该拆快递后没来得及收拾。

文件被夺走后手里空落落的，他足足扫视了三圈，见黄毛团子迟迟没有回来，又无聊地摆弄了一下沙发上的抱枕。

手刚碰上去，就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抱枕缝隙往地上滑。

他下意识弯腰接住，发现是一本书。

黑底金字的护封，带着碎闪。

《重生后死对头与我夜夜笙歌》

“……？”

好长名字的一本书。

他被好奇心怂恿着翻开封面，还没来得及看清扉页上的作者提字，就听到远处突然吼过来一嗓子。

“别碰！！”

声音称得上如雷贯耳，唐苏心脏猛地收缩，手里的书没拿稳，“啪”地掉在地板上。

护封摔脱了一页，露出封面画着的仙气飘飘、相拥接吻的——

两个男人？？？

捡书的动作一顿。

反应过来的时候黄毛团子已经冲了过来，宝贝似的捧起那本书，蹲在他面前神情悲切，“角给磕坏了！”

唐苏嘴巴半张，一瞬间感觉自己触犯了天条。

他局促不安地往旁边挪了挪，“对不起，磕坏了我赔给你。”

黄毛团子：“To签啊！友友千里迢迢帮我寄来的，才热乎了没两分钟，呜呜……”

唐苏：…………

救命！

什么是To签啊？

他想问清楚些，还没鼓起勇气开口，就见黄毛团子又突然警铃大作的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神经紧绷，眼神犀利，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扒下一层皮。

盯了片刻，莫名其妙的解释道：“帅哥，你别误会，这本书不是我的。”

“……？”唐苏下意识反问，“那是谁的？”

它看上去明明就是你的。

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好奇，只是觉得问明白了好赔钱，可黄毛团子的脸色却因为这个问题变得痛苦不堪。

黄毛团子只觉得很淦！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美好的大清早，他的秘密怎么就被不小心发现了？！

明明刚刚把所有粮都挪回屋了，怎么偏偏漏了一本！

漏了不说，还恰好落在了貌美清纯的陌生帅哥手里！！！

虽然他不觉得看bl是件不光彩的事，但一码归一码，冷不丁被发现，还是会有种当众被脱裤子的刺激感。

凉飕飕的。

十根脚趾紧紧抠地，黄毛团子目光雷达似的乱扫，余光留意着帅哥的一举一动，抓耳挠腮地思考着该怎么把这事无痛蒙混过去。

对方正盯着他，刚刚还在问他，显然是好奇了！

说不定问完后就会在心里狠狠奇观他，再严重些可能还要发到某些百人工作群里聚众奇观他！

他甚至都没注意过对方有没有趁机偷拍过他的脸！

都是一个市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要是被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简直不用再活了！

这事一定不可以！！！

心烦意乱间，目光飞快瞥过桌子上的文件夹，大脑电光火石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正所谓哥到用时方知好。

为了弟弟的面子和尊严，这份光荣的牺牲他一定愿意！

“咳——”黄毛团子脸上飞快染了一抹红晕，对唐苏回答，“书是我哥的，是我朋友千里迢迢帮我哥寄来的。”

“……哦。”

唐苏不在乎谁帮忙寄来的，只觉得既然是哥哥的东西，那赔给弟弟应该也可以，于是满心只看着那个被磕坏的角。

“你刚刚说它是To签，那你看要怎么赔，……或者我三倍价钱赔给你？”

他不知道To签是什么东西，听到对方有如天塌了的哭嚎就觉得事情大条了。

半晌没听到回答，又小心翼翼地商量道，“五倍也行。”

黄毛团子却依旧不答，被夺了舍一样绕着沙发瞥了几圈，像是生怕沙发缝里又跳出本不干净的东西，巡视完后捏着书匆匆进了卧室。

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红晕已经淡了很多，紧挨着他坐下，余光偷瞥过来，又强调道：“那本书真是我哥的。”

“……”唐苏试图理解他为什么一直强调这个，“那等他回来，我赔给他？”

“不用！！”黄毛团子一下子急了，语速都快了许多，“磕了一个角而已，他不介意！你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他不会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看bl的。”

唐苏：……？

所以bl又是什么？

他转头，静静地盯着黄毛团子。

黄毛团子静静地盯着他。

空气中波荡出一层微妙的涟漪。

两分钟后，黄毛团子猛吸了口气。

“是真的！真是我哥爱看，他不但爱看，而且还是个gay，我有证据的，他大学那会儿就暗恋过一个男生。”

说完眸色期许的看着唐苏。

这回总该信了吧！？

唐苏也终于听懂了。

眸光水色轻轻敛动，嘴巴张开一条缝。

“啊——”

金主是个gay。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书封上的那张图。

两个男人相拥亲吻……

所以bl就是指这个？

所以他难相处的金主不但是个gay，还爱看bl类型的小说？

的确挺新奇——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个？

唐苏第二次转头，静静地盯着黄毛团子。

对方静静地回盯着他。

脸上的红晕已经爬到耳根了。

又是一层微妙的涟漪。

还不信吗？

黄毛团子咽了咽口水，觉得怀疑的种子还真是可怕，被种上之后居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立志不向困难低头，搜肠刮肚地继续给对方洗脑。

“不幸的是，那个男生和我哥是死对头。他小心试探，他厌恶躲闪；他纠缠，他漠然；他追他逃，他逃他追……”

说到这里，灵魂渐入佳境，心满意足地“啊”了一声，嘴角噙了一抹笑。

“如今一晃多年，每当酒吧买醉时，他还是会喊出对方的名字，唐苏、唐苏……”

这当然是他脑补出来的画面。

不过俗话说得好，苍蝇不钉无缝的蛋，这个叫唐苏的男生，还真不是他杜撰的——

那是四年前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彼时清纯无污染的他正在帮他大学毕业的哥搬运废书，无聊翻书时恰好看到了夹在书里的一张明信片。

巨大一张，洋洋洒洒，是一封未送出的手写情书，字里行间个中肉麻酸涩，尤其是那句“怎么办，我好像真的爱你，哪怕你也是男生，我也总忘不了你”，令他当场眼皮乱跳，内心万马奔腾。

而对于信开头出现的那个名字，也辨认了很长一段时间。

其他字还都是汉字该有的样子，只有那个名字写得实在太花哨，他暗中观察了他哥好久，才用破译二战时期情报码的精神把那两个字解读了出来——唐苏。

辨认得相当不容易，记得当然也很牢。

那张明信片算是他的启蒙之作，从那之后，他一脚踏进bl世界，沉迷在男男情爱中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一晃四年过去，尽管他从没见过这位叫唐苏的男生，也至今都没盼来两人的后续，但正所谓“启蒙恩师”最是难以忘怀，两人之间的爱恨纠缠早已在他心中升华到了不可撼动的地位，他甚至每年都要偷偷写两篇同人以作纪念。

黄毛团子甜蜜回忆完，带着满眼的愉悦望向唐苏。

这回总该信了吧！

听故事的唐苏却兴致缺缺。

他自认从小直到大，对男生之间的爱情故事实在提不起兴趣，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的听完，神色困倦地总结——

所以难相处的金主不但是个爱看bl的gay，还疯狂暗恋一个叫唐苏……

……谁？？？

他瞳孔放大了整整一圈，一下子不困了。

“你说你哥酒吧买醉时喊……”

话没问完就被一阵开门声打断。

一抹再熟悉不过的高挑身影从门外进来，微分的半长刘海散在脸颊两侧，长睫在脸上垂出阴影，双眉间落着疏离的冷气。

晨光从背后倾泻，为他的驼色风衣洒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只有金属门框是暗色调，仿佛将人框在了慵懒的画布中。

一瞬间恍若打开了时空门，唐苏没说完的半句话就这么噎在了嗓子里。

眼眸里的意外不比在黄毛口中听到“唐苏”两个字时少，他将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伸手快速摸过桌子上的拍摄方案，哗啦啦翻到最后的合同页。

甲方签字区赫然写着三个潇洒又漂亮的字——郁铭洲。

唐苏：…………

所以难相处的金主是爱看bl且喜好为男、与他针锋相对了四年又疑似暗恋他的——

曾睡在他邻铺的“好兄弟”——

郁铭洲。

世界它好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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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