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郁铭洲端着同款的清汤寡水面回来,觉得这款就挺货真价实,除了拉面外全是水,摆弄了半天一滴油花都没见。
唐苏盯着他打量。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儿?”他问郁铭洲。
郁铭洲挑起一根面尝了尝,一股纯粹的手工拉面味。
咽下去才回答他,“不是你说要来吃面?”
唐苏:“没跟你说要来这家。”
郁铭洲:“不难猜。”
唐苏:…………
难不难猜他没考虑过,但觉得对方很不仗义,至少应该适当给点暗示。
倒是把自己打扮成漂亮孔雀了,而他还穿着只能去看望李晖的乖乖衣服,甚至因为懒惰,攒勇气的活儿都还没开始。
戒指也没拿!
一瞬间的心情就很难说。
但郁铭洲的心情显然还不错,吃面的同时看了他两眼,甚至夸了一句:“今天好漂亮。”
唐苏夹面的动作都变快了,匆匆埋下头,“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郁铭洲把平板又掀开,转了个角度,屏幕对着他,“棕咖色系让人觉得很暖冬,一会儿买个奶茶给你抱一抱。”
唐苏这才看出他铺得那层水彩是自己衣服上的花色块。
原来是夸他这身平平无奇的衣服。
他将图纸放大了一下,指了指水彩下面的街景线条,“那喝这家。”
又说:“今年冬天有点冷。”
前些天才下过雪,过几天好像还有一场,实在不算是个暖冬。
就听郁铭洲道:“那可能是你的原因。”
唐苏:“嗯?”
郁铭洲:“穿什么都能又甜又酥,像浇了蜂蜜的糖罐子,看着就暖和。”
说完又很不客气地落过视线,盯着那双略显失措的眼睛仔细看。
睫羽在白炽灯下恍出斑驳的影,浓密树荫般,只对少量的日光放行,星星点点洒在清透的瞳眸里,恍若能听到初夏的蝉鸣声。
“……难怪楚星宇会在形形色色中一眼抓住你。”
真的很漂亮。
可惜一开始就是他的同居对象,谁也别想。
想到这里心情大好,把表皮都干裂的大福又插了一颗,泡了泡面汤,吃掉。
好甜,和现在的心情适配得刚刚好。
唐苏:…………
什么潮流吃法。
他不太懂,顺便把对方的快乐也浇了一罐消防干冰,“所以你帮他制造约会,帮他追我,还要帮他写情书告白。”
郁铭洲:……
唐苏:“既然关系这么铁,怎么后来不联系了?”
郁铭洲:“不是说过么,觉得晦气。”
“还说有闹过矛盾,”唐苏好奇道,“为什么闹矛盾?”
郁铭洲:“因为觉得他晦气。”
唐苏:…………
他很想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情敌的成分,但这话不好太直白的问,万一对方答得很直球,他不好收场。
因为今天没带戒指,为告白准备的话也都忘了个干净。
明明说好春天再见面的。
新年的第一天算春天吗?
想不出答案,他索性不再继续这个有关晦气的话题,低头专心吃面。
没吃两口就听郁铭洲的声音传来,“你住院后我给他打过电话。”
吃面的动作顿了顿,抬头。
又听对方道:“但他一次都没来看过你。”
唐苏抿了一下唇上的水珠,“就因为这?”
郁铭洲耸了耸肩。
就因为这。
那通电话他私心是不想打的,并且觉得是那封情书太厄运了,还没送到就把人恶心出了这样的恶疾。
他坐在楼道里挣扎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尊重一下唐苏的恋爱马拉松和自己二十多年的优良美德,通知了楚星宇一声。
“他住院了,急淋,你那封情书我还没来得及送。”
当时楚星宇沉默了很久,郁铭洲甚至把手机拿远看了一眼是不是还在通话中,才听到对方缓缓给出了个“哦”字,紧接着很轻的做了个深呼吸。
像是松了口气。
他当时就笑出了声。
楚星宇在电话里问他,“你笑什么?……那就暂时不送了,他在哪个医院,我抽个时间去看看他。”
“不知道,”郁铭洲说,“别来烦他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后来再没主动联系过对方。
那家伙还真就一次没来看望过。
唐苏挑着碗里的面,边听边觉得郁铭洲好幼稚。
好可爱。
“你都不跟人家说我在哪个医院,人家怎么来看我?”
郁铭洲却只觉得离谱,“你和他是通过校园信箱联系么?我不说他就没问过你?”
唐苏依旧埋头笑。
还真没有。
但他也没在意过。
当时他都快要亲身探索生死奥义了,哪儿还有功夫关心自己这个只停留理论层面的哲学友人。
“我觉得你有点道德绑架他,”他客观评价道。
当时那种情况,恋人分手都很正常,何况人家情书都还没送到。
他甚至从来没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对方暗恋着。
郁铭洲多少有点强人所难了。
对方显然还存在正常人的道德观,对这句话没有反驳,但好像也不打算反思,给出的态度很轻巧:“没忍住。”
唐苏于是没忍住夺过Dady的袈裟,对可爱洲进行一番慈爱的教育,“别这样,你得端正思想。”
事实证明再可爱的孩子逆反起来也很上头。
“我为什么要端正思想?”郁铭洲叛逆起来都不给自己找任何理由,“我就喜欢做思想恶劣的人。”
唐苏:…………
行叭。
不要紧。
Dady管不住你,但Dady可以宠你。
这事咱们私下里偷偷干,好歹不会被发到网上秉公执法。
他于是像个包庇犯一样匆匆转移了话题,“味道还不错吧,是不是比七年前的那碗好吃得多?”
郁铭洲想象不出水和面条的混合加热产品煮成什么样能叫“不错”,但感觉吃起来和自己在家煮的没有任何区别,于是对唐苏实话实说,“不知道,你如果继续点牛肉肥肠汤面,我可能还能评价几句。”
“那个我要加辣,”唐苏说,“明年再吃。”
明年就是五年大关了,三好学生觉得自己可以再忍一下。
“每年都来?”郁铭洲问他。
唐苏点头,给他举起手机,捏了一下。
屏幕变亮,上面是醒目的计时。
[回输已:
4年01天。]
郁铭洲:“1月1日?”
唐苏点头,眉眼弯了一下,瞳眸里的光星星点点,“是不是很巧合?不用黄历算就知道的好日子,但是我第一年没赶这个时间,爬不过来,迟了一个月才来的。”
当时还没被允许出院,天空飘着一点雪,他废了好大的力气偷跑出来,直接打车到的店门口,但身体打晃到差点没走进门。
那天生意不忙,老板擦完桌子后把他扶了进去,没收钱,给他做了一碗清汤寡水面。
很健康的一碗面,但他还是一口没吃。
不敢用店里的筷子,不敢摘口罩。
就这么狼狈的在店里坐了四十分钟,有三十九分钟在想郁铭洲。
那天他特别想郁铭洲。
后来打电话被唐馨接了回去,面也打包带走,挨了一顿来自爸妈和李医生的组合说唱后,唐馨又把面重新煮了煮,让他在病房里吃了。
好吃的要命,一口都没浪费。
唐馨就坐在病床旁边,看着他吃完就哭了,边哭边对他表示强烈的谴责,“真有这么好吃吗!我尝了一口觉得和自己煮的一模一样,怎么我做你就不吃……”
“其实也没有多好吃,”唐苏一边回忆,一边对郁铭洲偷偷承认,“确实挺清汤寡水的,但每年这个时候我就很想过来点一碗,庆祝一下自己又活过了一年。……感觉只有吃完才是真的……”
郁铭洲接话,“重生。”
唐苏看着清澈的汤色点头。
郁铭洲于是感慨道,“幸好这家店生意这么兴隆,能让你年年过来庆祝重生,不然都得考虑给你画一个门店裱出来,到点了在家里对着画吃面。”
唐苏:……
唐苏忍不住反驳:“我都跟你说过它指定能兴隆。”
郁铭洲:“可它那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干净。”
各方面的干净,两人进门的时候在地上踩出了第一个老板之外的脚印。
唐苏再次反驳,维护的态度活像是这家店是自己的好大儿,“那是因为刚刚开业!”
这是个既存事实,郁铭洲没办法跟他唱反调。
那是大二那年的9月27日,在黄历上应该算是个好日子,再不济应该是“宜开业”,但可能不宜师生交流,至少唐苏在那天被何老师安排了一场沉重的谈话。
当时郁铭洲恰好也在,默不作声地听了全程,又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一起走出了画室,前后脚走出教学楼,又一前一后走出校门。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郁铭洲看着他走过人流和一条条斑马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把这种奇怪的行为归结于担心对方想不开,会做出点刺激的事情,比如直接红灯闯马路,把自己飞升了的同时,顺便给社会带来一些舆论效果。
这显然对他的何老师很不利,不可以。
于是他全程让自己保持警惕,确保能在对方冲刺的瞬间及时拽住衣领。
但唐苏似乎也没有要以血明志的打算,像是自始至终没注意到他的尾随,不紧不慢地穿过熙攘人群,穿过城市夜幕,幼稚地大步跨越路格子,又踩高跷似的东倒西歪走了好长一段的路沿,最后看着眼前的红绿灯路口,突然停下来。
郁铭洲一瞬间有些紧张,想拽衣领的手指揣在兜里,蠢蠢欲动。
就见对方突然回头,站在高出地面三五十几厘米的路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画了。”
高傲的姿态像个亡国君主。
郁铭洲不得不抬头仰视着他,语气里夹杂着细碎的挑衅,“这就认输了?”
唐苏一反常态地没有被挑起火,只是轻轻一笑,“本来也没有多喜欢,她说我不合适那就算了,我要去拍我的风光。”
很久之后,才又说,“想了好多年了。”
郁铭洲一下子就笑了,“那当初怎么不直接去摄影系?”
唐苏只给了个无所谓的态度,“几年弯路而已,我走得起。”
那就是直接转行的意思了,两人的较量也到此为止,但唐苏似乎并不想因此放过他,就连做决定的时候都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傲气,像是要在风光摄影领域把他这个抽象油画派打压得一败涂地。
虽然郁铭洲不知道这样该怎么竞争和比较,但也乐意接招,当即就给出了唐苏一直喜欢的轻蔑冷笑。
对方果然因此上头,回了同样不羁的一个冷笑。
然后带着他一条街一条街的走,说是要找一家新开业的店,和死对头热烈庆祝自己的重生。
最终找到了这家拉面馆,冷冷清清的氛围和唐苏做决定时身边的倾听声一模一样。
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唐苏身边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听。
于是唐苏当场和这家面馆来了个拉帮结派,排挤了一下如日中天的郁铭洲,“我和它一定可以生意兴隆。”
郁铭洲不置可否,但和他点了同一份招牌。
牛肉肥肠汤面,跟着哐哐加了三勺辣。
胃疼 1晚。
从那以后唐苏就拥有了自己新的相机伴侣,部分学业课成绩一路下滑,何老师甚至因为他“怎么就突然不正干了”而愧疚了大半年,后来还是郁铭洲施展了自己并不多的爱心,替人把老师安慰好了。
第二年又是9月27日,恰好撞上宿舍聚餐,唐苏一键三连退订这项社交,说是要去面馆庆祝重生一周年。
郁铭洲当场就笑了,看着他郑重又严肃的背影,觉得对方既幼稚又神经,被舍友催促了五分钟后,也退订了聚餐业务。
想去看看那家拉面馆到底倒闭了没有,如果倒闭了还能及时对唐苏发动一些嘲讽技能。
然后又跟着点了一份牛肉肥肠汤面,哐哐加了三勺辣。
胃疼 2晚。
回来时还被舍友质疑:“我觉得我们的四人寝怎么存在分裂小团体的潜在危险?”
并表示“不允许拉帮结派”的寝室纲领是不是要重新拿出来好好复习复习?
郁铭洲不太想复习,有气无力地躺回床上,想着明年不要跟他一起加辣了。
唐苏显然也不想复习,冷着脸给他递了瓶烫热的舒化奶,“喝了。”
郁铭洲:“刷过牙。”
唐苏:“让你喝!”
郁铭洲:…………
就很臭脸。
舍友面面相觑,顿时觉得要拿出来复习的可能不止有“不允许拉帮结派”,还得再添上“不允许打骂亲亲好舍友”。
并且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谁都不敢惹的可爱小唐苏在谁都不敢惹的冷脸郁铭洲面前敢这么硬气。
后来没有胃疼 3晚,唐苏不许他哐哐加了。
当然也没有 4晚,那年连碗都没有了。
当时依旧是九月底,治疗都进行到半程了,唐苏强硬地转院换主治,让自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他也只能按照原规划出国。
其实他也想过一家医院一家医院的去找,A市和唐苏家两地加起来,血液科出名的也没有几家,可对方不顾病情强行转院的极端行为让他不太敢追,死缠烂打下去很没有礼貌,也就只能妥协。
四年多的时间,一次都没再见过。
“你还挺照顾它的生意,”郁铭洲道,“生病也不忘来庆祝重生。”
“生病才要庆祝重生,”唐苏默了默,才说,“你都不知道死里逃生的人有多狼狈,多活一年都很庆幸。”
所以哪怕9月27日变成了1月1日,牛肉肥肠汤面变成了清汤寡水面,他也依旧要来。
“回输后第一年我坐在这里的时候,进出好多人都会看我,可能觉得我状态太差了,病得很可怜,可没人知道我那天有多开心。”
就像决定放弃油画去拍风光的那次,在好多人眼中,他可能一落千丈,或者陷入淤泥,可没人知道那是他的重生。
他想和唯一听得懂的那个人分享,但直到离开都没能攒够打电话的勇气。
“重生快乐。”
郁铭洲对他轻声说。
“嗯~,”唐苏接住这句祝福,又说,“我突然想画画,……好久不画了,你那儿有画笔吗?”
郁铭洲吃面的动作一顿,“你问我那儿有画笔吗?”
这问题问得真是好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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