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是沿内心凄风苦雨,表面不动如山淡定得一批。
心理建设随即开工,他是这么想的——
已知:许溯转到孔殊他们班,孔殊在文科班。
得到:许溯学文。
这就好办了,一般情况下文科班和理科班没什么推脱不了的交集,大不了和在城中时候一样,最多名字能对上脸,其余时候维持陌路状态就可以了。
他收回目光很自然地靠向椅背,好像真的无事发生。
孔殊这个话痨还在那嘚吧嘚:“听说许溯之前也是城中的,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
如果孔殊知道内情,他一定选择闭嘴,可惜他不知道。
“哦,那听也没听说过?”
段是沿心说你可真会问,但为了不露馅,还是浅开尊口回了个“没”。
“行吧。”孔殊也不纠结了,“哦对了,你见过梁姐了么?她带你来班里的?”
“嗯,早自习把我安排好才出去……”段是沿说着说着冒出个疑惑,扭头问:“她转身去你们班做什么?”
这下轮到孔殊静默几秒,他反问:“你还不知道?”
段是沿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说到咱梁姐那可厉害了!”孔殊还发动肢体语言进行辅助,抬手竖起个大拇指,“教语文,带两个班的班主任,你要是非问为什么,只能告诉你她牛逼!”
“……”
段是沿:我脑子有点麻。
没等他反应,孔殊又一拍大腿:“段哥!咱俩一个老班!”
“?”你拍我腿干什么!
同层楼,对面班,一个班主任,我他妈……
“打铃了,我先走了,有事找我啊。”孔殊重现来时的姿势,四横八叉地溜了,跑半路还不忘吼一句:“找郑一柯也行——”
“快爬吧你!”郑一柯补英语作业的伟大事业进行到一半,抽空回了个头:“不过他说的对,哥们儿,有不清楚或者需要帮忙的就吱个声,对面班的我不说,但你放眼咱们班,那就没有不靠谱的。”
鉴于这个表态太感人,段是沿假装忘了纸条的事,暂且认为郑一柯所说的“靠谱”也包括他自己。
“行,提前谢了啊。”
“嗐,客气。”
刚刚打过的是预备铃,离正式上课还有五分钟。
段是沿隐约记得手机在书包里震了几下,他环视四周,发现了几个“同僚”,于是放心地掏出来点开。
弹出来一连串消息,最早一条发来是七点二十分,那时他正跟着班主任去教室的路上。
[小问号:哥你到了吗?]
[小问号:[揣手. JPG]]
[小问号:靠了!我才得到的消息,那谁也转走了!但转去哪儿了不知道]
[小问号:你俩怎么回事,一山不容二虎,来年各自飞?]
[小问号:沿哥?]
[小问号:人呢?]
[小问号:[缓缓冒出一个我自己. JPG]]
段是沿划拉到最下面,一头雾水,盯住“小问号”的备注,又盯住对方发来的图片,两个信息一结合才懂了什么意思,心想真他娘的是个表情包鬼才!
[你说吧我忙着呢:到了,刚下课]
段是沿弓着背,两手藏在桌子后面敲字,他还想说“这消息我也不比你早知道几分钟”,字都打好了,转念一想又整行删掉,心说自己直面风暴的视觉刺激也得给小问号来一下。
他重新坐起来,眼神在走廊打了个转才飘进对面班。
不得不说许溯在哪儿都很显眼,这会儿他正收拾桌子,手上利落地卡齐两本书扔进桌兜,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更没注意到一个为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人的心虚。
他坐得稍显随意,一中校服的主色调更深些,和白色布料拼接起来很提精神。
段是沿多看了两眼,默不作声抬上来手机,把人像框进了镜头里。
在他按下快门的同时,一双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一招致胜,直接把他手机怼趴下了,其生猛的速度在那一瞬间快过了段是沿的反射弧。
“哥们儿你胆挺肥啊,手机不想要啦?”郑一柯压低声音道。
“……”段是沿自行压下惊,随即笑说:“不好意思啊,以前学校不怎么管,顺手了。”
“哎,倒也没那么严,别上桌就行。”郑一柯猫着腰往门口瞅了几眼,没发现异常才开口解释,“这会儿正是狸猫的活动时间,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是收敛点好。”
段是沿后知后觉地哦了声,准确捕捉到了陌生词汇:“狸猫?谁啊。”
“就是黎主任,你刚来,可能还没听说。”不知道是有被敲打过的经历还是怎么着,郑一柯有点忿忿,“你是不知道,他老人家走路都没声的,难为一把年纪了为逮学生苦练猫步,那技术,可谓一代宗师。”
听了描述,段是沿脑中浮现出相似的画面。
就在不久前,他按照班主任梁娴的意思,在第一节课开始之前来到了学校门口。
早自习已经开始,校园里几乎看不见什么学生。
电动推拉大门照例从一侧拉长到另一侧,在左侧的尽头接上一张木制方桌,方桌紧靠门卫室,伙同桌面上的“迟到记录表”,建起了一道严丝合缝的隔绝线。
段是沿走上前去和门卫大爷说明情况,回身给梁娴发消息。
正在这时,一道严厉的声音从后肩传来。
“同学,迟到了就别想耍花招。”
因为这声音出现得毫无预兆,段是沿惊了一下,下意识掩藏好手机才回头看人。
这是一位不怎么高的小老头,站在校门里,上身前倾越过半张方桌,拉着一张长驴脸不太和善地看着他。
段是沿大脑飞速运转,紧接着笑起来答:“主任好,我是新转来的。”
说完观察对方表情,面部线条平稳,说明叫对了。
主任盯着他看了几秒,驴脸渐渐恢复成人样,冲门卫摆摆手,示意开门让他进来。
“我说呢,没见过你。”
于是乎,在梁娴解赶来救他之前,段是沿和黎主任并排而立,沐浴着初升的朝阳,抓了两个真正迟到的倒霉蛋。
回想到这,段是沿苦笑着回应郑一柯:“我应该已经领教过了。”
郑一柯虽然很想听听领教的细节,但碍于补作业头上一把刀,作罢道:“所以啊,要玩儿也悄悄的哈,藏着点。”
嘱咐完,郑一柯转回去猛地拍了下同桌的背:“嘿源仔,还睡屁睡,起来了物理课!”
段是沿在后排从善如流,掩在桌子后点开那张照片。果不其然拍花了,主要人物五官模模糊糊像开了虚化,但也没到认不出来是谁的地步。
他握着手机,伸出两指把照片缩小又放大,这样十几个来回仿佛才下定决心,给其他无关人员加了层马赛克,翻出聊天框给小问号发了过去。
两三本崭新的资料书堆叠在桌角,段是沿拿来一本翻开第一页,右手掌心压上书脊处,上下一捋,瞬间一道崭新的折痕。
开学第一天总是格外繁忙又慌乱,段是沿身处陌生环境,却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得多,如果说许溯的出现称之为一场意外,那么与这件意外无关的从容或拘谨,其实都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印象,少有的些许不自在也很快被紧促的课程和题海遣散。
到了夜里,段是沿洗完澡回到房间,吹到半干的头发还沾着潮气,屋里有些闷热,他走过去打开窗户,被初秋凉爽的空气扑了一脸。
远处传来一声犬吠,段是沿双手撑在窗沿,听得不是很真切,他漫无目的望向楼下的夜色,看见彻夜长明的街道和零星的路人。
又站了一会儿,吹够了风,屋内的闷意散去,他转身回到书桌前,和摊开的试卷大眼瞪小眼。
虽说离月考还有些日子,段是沿却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危机感。
他翻着郑一柯过去一年的卷子,心想这人面上看起来不着边际,理综275的分数可是实打实的。
回想自己从前,除了和许溯较较真,其余时候压力都不算大,安逸久了,难免生出一种高考也没有多难的错觉。
有卷子就刷,有错题就改,他向来名列前茅,设想着最后阶段再加把劲,也能对让人望而生畏的高三有个交代。
可来了市一中仅一天,他的认知就被迫瓦解再重塑。
一中的月考不全是阶段性测验,存在一定比例的综合性题目,而这个比例放在城中是要出大事的,毕竟不是每个学生都能接受类似的考试方式。
通俗点说就是月考范围在前面跑,课程进度在后边追,离谱得很。
开学前的暑假,段是沿把数学和物理的教材草草过了一遍,基础公、定理掌握得还可以。
他沉下心,挑出几道知识点涵盖性较强的题目,打算先试试手感,不求计算和结果,只点到即止地在草稿本上理出思路即可。即便这样,当他啃到第四道大题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将近一小时以后了。
段是沿发现,习惯了先前城中模块化的月考,应对一中综合性试题那是显而易见的吃力。比如最后一题,摆了一堆公式,思路还是卡得死死的。
他拿起杯子灌了几口水,右手食指握笔压出的痕迹搓了好几下都没消,索性把卷子一推,仰头瘫在椅背上。
是的,他冷静了,心都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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