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木门被撞开,身着公服的官兵鱼贯涌入,瞬间将不大的客房挤得水泄不通。为首一名队正目光锁定风柠月,厉声喝道:“拿下此女,朱府命案,疑犯便是她!”
官兵们应声而动。
刹那间,风柠月与谢非晚视线在空中一触。
谢非晚眉头紧蹙,嘴唇未动,一丝细微的气流却精准地送入风柠月耳中,是传音入密之术:“信我一次。你助我疗毒,我助你脱困,里应外合,各取所需。”
风柠月眸光微凝,面色不变,仿若未闻。她既敢重返这里,自有脱身之策,又何须仰仗这心思难测的纨绔?她袖中指尖微屈,已有灵光暗蕴。
谢非晚见她毫无反应,心下暗恼这女子倔强,却也知时机稍纵即逝。他忽地上前一步,挡在风柠月与衙役之间,那柄玄铁扇唰地展开,虽未蕴含劲力,姿态却从容不迫,自有一番迫人气势。
“且慢。”他声音不高,带着笃定,“这位姑娘昨夜一直与在下在一起,寸步未离。尔等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拿人,是何道理?”
捕头一愣,审视着谢非晚,见他气度不凡,衣料虽略显凌乱却难掩贵重,心下狐疑:“你是何人?休得信口雌黄,包庇凶犯。”
谢非晚不慌不忙,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正中一个龙飞凤舞的“谢”字,他的唇角牵起一抹淡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然:
“长安,谢家,谢非晚。”他目光扫过捕头瞬间变化的脸色,语气渐沉,“怎么,谢某的话,还不足以作保么?”
“长安谢家?”队正脸色微变,显然听过这个名号。谢家乃长安捉妖世家,更与朝中贵人关系匪浅,其势力绝非他一个小小镇上队正所能招惹。
他狐疑的目光在谢非晚和风柠月之间来回扫视,“谢公子,此言当真,可有凭证?此女形迹可疑,又与案发时间吻合……”
“凭证?”谢非晚唇角勾起一抹似嘲非嘲的弧度,“那你们有何凭证证明这位姑娘是凶手,难道就一句形迹可疑吗?”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压迫感却无声弥漫开来,让那队正额头微微见汗。官兵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妄动。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冲上楼来,也顾不得礼数,径直跑到那队正身边,附耳急声道:“头儿!朱……朱家那边出怪事了。”
“何事惊慌?”队正正感棘手,闻言皱眉。
那衙役脸色发白,声音带着惊惧:
“大白天的,朱府门口凭空升起了好几处绿油油的鬼火。飘忽不定,风吹不散,而且府里面还隐隐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不止一个声音,哭得那叫一个凄惨!留守的兄弟们都吓坏了,都说是不是小公子死得冤,回来索命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官兵们脸上都露出骇异之色,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大白日见鬼火,闻童泣,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妖异之事。
队正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看向风柠月,又看向好整以暇的谢非晚。
若这女子真是凶手,已被堵在此处,那朱府此刻的异象又是何人所为?难道……真有什么邪祟作怪,或是另有隐情。
谢非晚适时轻咳一声,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他收起铁扇,淡淡道:“看来,朱家这潭水,比诸位想的要深。与其在此为难一位弱质女流,不如先去查查那光天化日之下的鬼事,或许更能找到真凶的线索。”
队正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狠狠瞪了风柠月一眼,又对谢非晚抱拳道:“谢公子,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暂留此地,待我等查明朱府异象,再来请教。”
说罢,他手一挥,带着满腹疑云的官兵们迅速退去,房门也未被带上,留下一片狼藉。
客房内重归寂静,只余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
谢非晚转向风柠月,眉梢微挑,自嘲一笑:“鬼火与童泣,原来这是姑娘这瓮中捉鳖的局,布得倒是巧妙。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只是不知,这下一步,打算如何走?”
风柠月没说话,朱府的异动自然是她昨夜布下的后手,以灵力催动磷粉,又以留声符箓摹印了那些被害幼犬残留的微弱哀鸣。
时机恰到好处。
她看向谢非晚,唇边掠过一丝的弧度:“谢公子既已入局,又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该去会一会那真正的鬼了。”
风柠月与谢非晚已置身于同一漩涡,便也无需再多虚与委蛇。二人不再提合作与否,一前一后悄然离开酒楼,朝着闹鬼当的朱府行去。
街市竟不同往日喧闹,直至一处岔路口,一座略显朴拙的院落张灯结彩,鞭炮碎屑铺了满地,门口围着不少道贺的邻里,喧闹声中:
“王家郎君年少有为,高中秀才,恭喜贺喜!”
“是王家。”风柠月眸光微凝,想起了那只大狗的来历。
话音未落,乾坤袋轻微一动,一道灰影自行窜出,落地化作了那只大狗。它盯着那热闹的院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呜,它是念着这个曾经的家。
“想去便去看看吧。”风柠月轻声道。
大狗回头望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感激,旋即不再犹豫,拖着尚未完全痊愈的身躯,沿着熟悉的路径,悄无声息地潜向王家后院。
风柠月与谢非晚对视一眼,身形一,隐入墙角的阴影之中,静静观望。
大狗熟门熟路地从一处破损的篱笆钻入后院,它蹑爪走到正在院中清点贺礼的王老伯脚边,小心翼翼地,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发出一声带着委屈又期盼的呜咽。
王老伯正摩挲着几锭新收的银锞子,脸上满是红光,冷不防脚边触到毛茸茸之物,低头一看,脸色骤变。
“滚,你这孽畜!”
王老伯猛地抬脚,毫不留情地将大狗踹开,大狗本就虚弱,很快地翻滚在地。
王老伯指着它,手指颤抖,声音刻薄:“谁让你回来的,快滚!永远别再进这个门,王家没你这晦气东西。”
大狗被踹得闷哼一声,挣扎着爬起,难以置信的看着昔日的主人。它不明白,为何昔日抱走它幼崽时还带着几分歉意的老主人,此刻竟如此绝情。
王老伯似乎生怕它再靠近,急匆匆从桌上抓起一个包子,看也不看便扔在地上,像是要驱散什么污秽:“拿走,快滚。”
大狗不为所动,下一刻王老伯一咬牙,抄起边上的棍子就要抄大狗打去,大狗嗷呜一声,夹起尾巴从窗户上窜了出去。
见大狗离开,王老伯转身快步走向屋内,嘴里还低声咒骂着。
大狗没有离开院子,而是躲在暗角处,它的目光死死盯住王老伯的腰间,那里沉甸甸地坠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袋口微松,露出的并非寻常碎银,而是雪亮成锭的官银。
那数量,不是一个普通农户之家,甚至不是一个刚刚中了秀才的寒门学子家庭所能拥有。
一瞬间,许多破碎的线索在大狗脑中串联起来,朱家丰厚的“买狗钱”,王老伯骤然阔绰的手笔,以及他此刻这急于划清界限的恐惧。
难道,自己的遭遇,幼崽们的惨死,王老伯他……是知情的?
甚至,他就是为了这笔沾血的银钱,选择了默许,选择了视而不见,放任它们被推向绝境?
这时屋内传来了压低的争执声。
只见王老伯正要将那袋银钱藏起,王夫人却一瘸一拐地追在他身后,脸上毫无喜色,她试图去拉王老伯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
“他爹!这钱……这钱咱们不能要啊,那是用……”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摇头。
“妇道人家懂什么!”王老伯烦躁地甩开她,将钱袋死死捂在怀里,“这是儿子前程的指望,没了这些,他拿什么在官场上立足?”
“可那是造孽的钱!我心里不安生,夜里都睡不踏实。你看我的腿,自打那事后就没好利索过,这是报应啊!”
王夫人捶打着自家不中用的腿,泪如雨下。
“闭嘴,什么报应不报应,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王老伯厉声呵斥,眼神凶狠,再无半分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模样。
阴影中,风柠月与谢非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谢非晚摇着铁扇,语气带着的讥诮:“呵,好一个父爱如山,用来路不明的钱就自家儿子的青云路,这算盘打得……啧啧啧,可怜了那大狗的忠诚之心。”
大狗静静地站在院外,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风柠月走向它,轻轻拍了拍它的头:“要跟我走吗?”
大狗默默地趴在地上,眼角边溢出一滴泪,它低低地呜咽一声,摇了摇头。
这里是它生活十年的地方,突然离开,倒也是舍不得。
风柠月轻轻地抚了抚大狗的背,指尖的灵光为它疗愈了剩下的伤。
“走吧,”谢非晚合上铁扇,指向朱府方向,那里隐约还有骚动传来,“这边的戏码看完了,该去会会那边真正的鬼了。”
二人不再停留,身影融入渐深的暮色,朝着那鬼火缭绕的朱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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