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将柏带回了自己家中。

他给柏倒了杯热水，让柏先把胃药吃了，又给他准备了一份早饭。

柏在凯文家里洗漱一番，换掉一身泥泞的衣服，接过凯文递来的旧衬衫和裤子，凑合穿在身上。

两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凯文一边给他削苹果，一边忍不住问道：“所以你跟席宸……是吵架了么？”

席宸明明知道柏的位置，却偏偏找他过来，还让奥辛盯了柏一晚……凯文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柏目前的状况似乎很令人担忧。

柏低着头，喃喃道：“我想跟他退婚。”

凯文：“啊？”

这……这是自己能听的吗？

柏看他一眼，似乎是有些没办法，压低声音问道：“凯文，你父母都是医生，能不能想办法替我问一下……”

凯文：“问什么？”

柏：“假如，我是说假如，一个Alpha经历转性手术，成为Omega后，会不会有机会……再变回来。”

话音落地，凯文愣了半晌。

他抬起头不无惊惧地看柏：“你说什么？”

*

柏也曾犹豫过是否要把凯文拖进这件事中，可眼下的他除了凯文，再没其他人能求助。

外公对此事的态度尚未可知，网上没有任何可靠的案例，而阿斯加尔医疗中心是王室的附属，绝不可能为他提供任何助益。

席宸甚至已经决绝地告诉他是在痴心妄想。

凯文的父母是医生……即便并非该专业的领域，柏想，多少会有些人脉，或许可以隐蔽地打听一下。

他也清楚自己可能是在妄想，但就算是聊胜于无地抓住一根稻草，他也要尝试一下。

凯文沉默了许久。

他对柏的性别有过怀疑，但也只是停留在猜测，在被席宸派人找上门后，就下定决心不再管这些。

况且柏对此一直表现回避。

相比那个近乎残酷的猜测，凯文宁愿相信柏另有隐情。

他没想到柏居然会自己把伤口撕开。

凯文看他一眼，见柏那双湖泊般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隐忍和痛苦，压抑得几乎要碎裂，和几个月前刚入学时见到的那双澄澈明净的眸子截然不同。

凯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

半晌，他点头答应道：“好，我会想办法帮你问问。”

*

柏在凯文家里休息了一段时间，下午搭车返回学校。

席宸已经离开，柏独自返回宿舍收拾行李，并将填写好的志愿文件袋交给教务处，正式迎来了大一的暑假。

他回姑父姑母家里探望了一趟，并未多做停留，很快在姑父安排下，乘车回到了金彬区。

在此期间，席宸与他再没有过联系。

……

从纽宾区到金彬区有数个小时的车程，抵达温斯庄园时已近黄昏，温斯公爵早早收到消息，亲自在庄园门口接柏。

一路奔波，加之连日来的遭遇，下车后的柏筋疲力尽，原本想一见到外公就询问姐姐的事，但此刻他脑袋混沌，觉得很难把事情理明白，决定先休息一晚。

温斯公爵亦步亦趋跟在柏后面，关切问道：“看你精神不大好，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厨房里给你准备了爱吃的点心……”

柏摇摇头，他此刻只想睡觉。

“对了，塔利亚家那小子呢？”

温斯公爵朝柏下车的方向望了一眼——既然安路易斯与塔利亚已经确认联姻，席宸无论如何都该到温斯庄园来一趟，怎么能让柏一个人回来？

柏没有理睬，兀自上楼，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小柏？”温斯公爵跟在身后叫他，察觉到外孙情绪不太正常，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太困了。”

柏不想跟外公解释太多，走到卧室门前，家里的仆从早已将房间收拾妥当，他开门进去，但温斯公爵跟进来挡住了他。

柏看着外公，外公也看着柏。

“小柏，你……”

温斯公爵很想问些什么，作为与柏朝夕相处的亲人，他很容易就看出柏的容貌起了变化，相比曾经的挺拔飒利，如今呈现出一种更偏Omega纤秀柔软气质，那双暗沉如湖泊般的蓝色眼眸也比以前更清浅些。

温斯公爵心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小心问道：“那位王储待你不好？”

近几个月来，温斯公爵一直没敢问柏关于手术以及与王储之间相处的事，他知道柏不喜欢这场婚事，更遑论跟塔利亚家的那个小崽子谈恋爱……

见柏不答应，温斯公爵心里愈发觉得是这么回事，张口便骂道：“那个小兔崽子，外公今天晚上就给你骂回去，看他……”

“外公，”柏有气无力地推了外公一把，懒得解释，“我只是累了。”

温斯公爵：“那你好歹也把晚饭吃了。”

“我不饿。”

柏关上门，将自己摔在卧室的床上。

*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生。

他做了很多梦，脑子里不停闪过各种光怪陆离的念头，席宸的面孔不时在梦境中闪出来。

柏梦到自己被席宸威胁，席宸将他关在房间里侵犯，而他无法逃脱，数次反抗无果的挣扎后，他在被囚困的房间里为席宸生了一个孩子。

……

腹中一阵绞痛，柏惊惧骇然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浑身几乎被汗水湿透了，怔忪茫然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朦胧的月光正从床对面高耸的拱形玻璃外透进来，隔着纱帘，像水雾般漫开一片氤氲的光影。

柏怔怔看了片刻，许久，才将胸口堵着的一股闷气缓缓抒泄了出来……

腹部依旧有些疼痛，柏发现自己胃病犯了。

这几日的饮食着实是不规律……柏不得不从床上下来，翻箱倒柜寻找胃药，却发现家仆并没有在他房中准备这些。

但他带回来的背包在房间里放着，包里有席宸放进去的胃药。

柏：“……”

即便心里有些别扭，但想到席宸也没有在旁边看着，柏最终还是将药找出来，用水往喉咙里冲了一颗。

看看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庄园里的其他人大概都已经睡了。

柏穿着睡衣出了门，决定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他没有惊动家里值夜的侍卫，也不想让住在楼下的外公发觉——外公平日里因腿脚不舒服，懒得上下楼梯，和厨房同在一楼。

因此他没有动用魔法，轻手轻脚地，做贼一般朝厨房溜过去。

古堡占地面积实在太大，厨房离他的卧室有好长一段距离，柏穿过走廊时，看到前方有一个人影，而那人影也发现了他，两相惊讶，那人影转身要跑。

柏不认识对方，立刻追上，然后一把捂住了对方张口欲叫的嘴。

对方“呜呜呜”地在他手中挣扎了一会儿，柏凝眉辨认，在夜色中认出对方是一个小姑娘，穿着家仆统一的背带长裙，不知为什么夜里在这儿晃荡。

柏放开她，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惊恐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从柏独特的样貌中认出了他的身份，犹疑半晌：“少……少爷？”

“是我。”

“您……那个，我……”女孩神情顿时局促起来，“我叫苏珊娜。”

苏珊娜？

柏没听过，猜测是新来的。

“你在这儿干嘛？”

“……”

名叫苏珊娜的女孩一下子语塞起来。

柏看了她一会儿，见女孩慌乱地低下头，像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一般：“那个……我……我傍晚的时候……”

柏语气缓和下来：“没事，慢慢说。”

女孩压抑着声音里的紧张，努力想把事情解释清楚：“我想去厨房拿点东西，因为我……我傍晚的时候，去见了自己的朋友，他就在庄园外面，管家也答应过的，所以我……我们聊了一会儿，但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就……”

许久，柏从女孩磕磕巴巴的话中终于把事情听明白：

女孩傍晚出门见朋友，因此错过了饭点，又因为是新来的，对庄园不熟悉，忍着没说，直到夜里饿得受不了了，才出门找东西吃。

女孩有些害怕，忍不住抽噎起来：“对不起，少爷，我……我只是饿了，我没有想，偷……偷东西吃。”

看对方年纪不大的样子，柏有些无奈，安慰道：“好了，别哭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带你找吃的……你来这儿多久了？”

苏珊娜抹抹眼泪，小心翼翼跟在柏后面：“两个多月。”

才两个月，怪不得。

温斯庄园没什么太大的规矩，即便外公在外有些凶神恶煞的名声，但跟家里人说话也都客客气气的，家里的佣人几乎不会怕他。

只有这种新来的小姑娘会感到紧张。

柏又问对方：“你多大了？”

苏珊娜：“十六。”

柏：“才十六岁？”

苏珊娜见他转头望向自己，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柏皱着眉头，心想，温斯庄园什么时候连没成年的小孩都招来当家仆了？

“你上学了吗？”柏问。

“上了……”大约是见柏说话的态度比较和善，苏珊娜放松了些，又往前走了两步，“我在附近上的高中，最近刚放暑假，跟嬢嬢在这儿住。”

而后她向柏述说了自己的身世：

她是外地人，从小没有父亲，母亲早逝，唯一的嬢嬢供自己读了高中，也是因为读高中，才跟嬢嬢一起搬到了这儿来，平日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前一阵子听说温斯庄园人手紧缺，招外来的仆佣，所以跟嬢嬢来试个运气。

“我平时在这儿打下手，虽然算不上一个家仆，但公爵大人也给了我一份补贴……”苏珊娜小声说，“以前都是下学才来，现在暑假，就住在这里，想……想多做一点儿。”

说罢她看了看柏，似乎是怕柏有什么意见，又连忙补充道：“我干活可勤快的，一点不比那些大人差！”

柏摇摇头，他介意的不是这些。

温斯庄园的仆佣数量有定额，基本都是长工，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变动，即便有人临时离开，也不会到“人手紧缺”的地步。

况且因为他外公给的待遇还算丰厚，仆佣们之间相互介绍，几乎不会有对外招募的情况。

柏又从苏珊娜口中打听了几句，得知就在两个多月前，他离开金彬区不久，庄园里的人手被清换了一批，由此空出了许多岗位来，苏珊娜和嬢嬢刚好撞上了这个运气。

两个多月前……

柏沉默片刻，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庄园里的仆佣大部分知道他是个Alpha，但柏后续要以Omega的身份生活，人多口杂，外公不可能把事情缘由告诉这些仆人，更忌讳家仆无意间把事情传出去，所以干脆把庄园里的人都清换了一遍。

柏昨天回来只见了外公和他身边常跟的佣人，这些人深受温斯公爵信任，自然留了下来，所以柏一时竟没有注意到。

他心头涌出一阵难以言说的五味陈杂来。

苏珊娜小心地看看他：“少……少爷？”

柏回过神，轻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对少女温声嘱咐道：“以后饿了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跟厨师长说一声，他会给你留东西的。”

苏珊娜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厨房，柏把门推开，厨房里没有人，但有温好的餐点一直放在后间的保温柜里，柏将里面的餐点拿出来，分给苏珊娜一份。

苏珊娜感恩戴德地接过，又忍不住好奇问道：“那……少爷，您今晚出来是干什么啊？”

柏：“……”

他神情顿了顿，转过头，看了苏珊娜一眼。

在对方困惑不解的眼神中，柏轻咳一声：“那个，我其实也是出来找东西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