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怀春河畔灯火阑珊,热闹非凡。拖着鸠车的稚子在一片衣香鬓影中肆意穿行,踩到行人便嬉笑着歉一声礼,又如团风似地溜走了。
此时河面上,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穿戴白纱帷帽,鬼鬼祟祟地趴在船边,手指撩开帽帘一角,紧盯对面。
撑船的艄公扭头看少女一眼,又瞧了瞧对面画舫上一群锦衣笑靥的少年们,不禁眉目微弯,感叹道:“真是青春年少,知慕少艾呀。”
哪想稍没留神,便与旁的船只蓦然相撞,将船上的少女晃向后头,险些扑落河中,好在她的侍女眼疾手快拽住了她。
待其安顿以后,免不了要受一番责问,艄公讪着脸,愧色从眼尾褶皱溢出,连赔不是。
就见那侍女努努嘴,把脸转了回去,对少女温声劝道:“小姐,我们回府吧,左右月初也会见到的。”
她说着瞥一眼画舫,心里也有点儿为小姐不平,遂暗忖一刻,出言道:“咱们在这儿守着,李家公子也不会改变什么,还不如跟夫人再好好说说。夫人那般疼您,此事未必不可商榷,小姐便跟我回去吧?”
少女闻言,当即变了脸色,“不行!我一定得找到他的把柄,在月初前就把这桩婚事给搅了!”
她适才得知家里给她订了门婚事时,原还有几分期待,幻想着对方是一个风光霁月,惊才艳艳的男子。直到昨日方才发现,父母为她寻的良人竟是那京城第一纨绔——李聿。
霎时间,一切遐想悉数破灭。
李聿在苏缘眼里,除了一副好皮囊,再无可取之处,不过一介玩世不恭的世家子罢,与她期的淑人君子可谓隔了天地之遥。
思讫,凝向对面的目光又多添几许烦厌。
河中央的画舫上,几名歌妓手抚琵琶立在船尾,曲声悠扬婉转,美面含羞。
而被苏缘悄隐瞪着的少年正懒洋洋地倚在船阑上,听同窗们喊他,便随意搭聊两句,端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一身穿蓝衣的少年抬眸望他一眼,随即撑案起身,走到他身旁打趣,“听说苏家小姐正与你议亲,那嘉阳公主她……”
话语间递去一个玩味的眼神,末了却没再接下去,徒显暧昧。
嘉阳公主爱慕李聿,京城中人尽皆知,都以为李聿年岁到了便会尚主,可谁承想,半路竟然杀出一个苏家,连公主的亲事也敢抢了去。
虽明面上只言苏家有勇,但这婚事若非李大人点头,哪里应得下呢?
李聿皱起眉,锋芒锐利地投进他眼中,“我都不知道的事儿,你们一个个倒明白得紧。”
语气里摆着明晃晃的不悦,却未慑住章佑,反而向他重新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我也是听楚善相告,他的消息一向无误,你清楚。”
话落,就见李聿眸光一黯,像是石子扔进湖中,虽掀不起什么大浪,却一层层漾起微澜。
那日管家没来由地跟他提了嘴苏家小姐,他便已觉有异,却仅仅那么一瞬,再未上心。毕竟他不愿做的事,谁都勉强不得。
只是如今被同窗们这样调侃,倒教他心底泛生出一缕厌恶。
章佑说完去看了李聿,他面色晦暗,似是真的嫌烦,遂用手肘轻轻推他,几分认真地问:“你父亲当真未跟你提起?”
他听着轻嗤了下,“我若知晓,还轮得到你们传来传去?”估计这婚事早就黄了,哪里由得他们玩笑?
少年脸上的轻蔑不遮不掩,生就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慵懒又霸道,令章佑语滞片顷,忽而一笑道:“你可真是嚣张啊。”
却是艳羡的口吻,顿了顿,又续上一句:“恐怕只有国舅家的小姐能与你匹敌,她于你,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罢。”
薛翦的名字在京城中可止小儿夜啼,还特有一个“小魔王”的诨名,只是七年前她去了临州,自此便鲜少有人提起。
几年了,李聿还是头一回在陆衡之外的人口中听到薛翦,身形不由微顿,没再答话。
城东,一辆褐色马车娓娓驶过街巷。
马车里,薛翦蹙眉端坐,一双眼盯在黄木矮几上,迟迟不移。
她方才在戏园的种种误举,实在丢人过甚。暗悔自己不该犹豫坐下,倘或早早去到河边赏景,何来这起子糟心事儿?
一念及此,指尖不自觉收紧,脸色亦是一寸一寸深沉下去。
小竹瞧了,当她还在为老爷要寻嬷嬷一事负气,思索几许,出主意道:“小姐,不如我们去找公子吧?”
公子素来最宠小姐,不论何事,只要小姐开口,就没见公子推拒过。
薛翦的思绪被她的声音拉了回来,略思俄顷,缓缓点头。
不一会儿,马车就靠在了薛府门前。
门口台阶上立着一个外貌敦厚的门房,甫一看得薛府徽记,忙使人推开府门,三两步跑到马车跟前落凳。
薛翦进府后,自余光扫到一抹浅色的身影没入回廊拐角之处,便挑了下眉梢,回头问:“哥哥可是刚回来?”
听下人说是,立时拣起脚步追了上去。
檐廊下,薛植羡听见动静,略微侧首,停了下来。
能在府里这样跑的人也只有小翦了罢。
果不其然,他一回头便见薛翦向这边小跑而来,于他身前站定,双手负在身后微微扬头,像极了儿时。
灌了蜜的嗓音轻亮响起,便是一声“哥哥”。
薛植羡唇畔漫出一缕淡笑,“又出去玩了?”
“别提了。”她抿一抿唇,长睫倾覆而下,“爹爹说要请宫里的嬷嬷来府上教我规矩,明知我不喜这些。”
顿了顿,换上一副苦闷不堪的表情,挽住他的胳膊边走边道:“若真教爹爹请来了,翦儿哪还有什么快活日子?别说出门,就是在家也得受罪。”
字字坚润,句句委屈,是在请托他辞掉此事。
薛植羡宠溺一笑,温柔得像皎皎明月,却未完全应承,“行了,哥哥回头帮你跟父亲探个口风,但也不能保证卸下此事。”
得他所言,薛翦何有不满?拉着他宽大的衣袖摇了摇,摆弄似的,眉间诉尽娇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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