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每天上学时，黎安安都会给她带新的创可贴。

今天的贴画是鱼类——黎安安的陆生动物主题好像终于用尽了，才变成了鱼。闻念长到这么大，之前真的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不同样式的创可贴。

她看着自己桌面上出现的明亮颜色，无声地叹了口气。

……幼稚透了。她想。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眼下那块创可贴的边缘。

其实戴着手套，也几乎摸不出什么来，薄薄的胶布服帖地依在皮肤上，只带来些许轻微的不适感。

她的伤总好得比较慢。连这么细细一道划伤也是，一周时间快过去了，也仍还没有长好……

闻念将创可贴收进书包的夹层里，她想，随它去吧。

平日里，下午自习课的时候，她们通常会去看小豆、然后找地方给黎安安补习。

今天也是一样，小猫的领养还是不太顺利，因为只是普通田园的关系，始终都没什么人来问。在看过小豆之后，她们在附件的咖啡店坐好自习。

闻念照例把自己厚厚的竞赛题翻出来做，而对面的黎安安也把书都摊开了来，铺了半张桌子。

她这么叼着吸管、视线在闻念握笔的手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

“闻念？”

闻念“嗯”了一声。

“就是、这个……”黎安安说着，在自己手背上胡乱比划了几下，“……我可以知道吗？”

大概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追根究底实在有点不占理，但是又特别想要知道，于是一双圆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闻念，露出了自己最最无辜的表情来。

“就是，那个、被自行车撞的人……我可以知道他是谁吗？是同学吗？还是……”

她一头短发毛茸茸的，因为一路骑车被吹得乱七八糟。此时这样问着，就几乎要越过桌子、蹭到闻念的手边来了。和那只没有名字的小狗撒娇问她要吃的时候好像。

闻念想，于是她按住黎安安的发顶，将人轻轻向后推了回去。

“不可以。”闻念说。

听到这个答案，黎安安就一下子蔫掉了，没力气的狗尾巴草一样，才小声地说：“噢……”

露出这样蔫答答的表情时，她根本连翘起来的毛蓬蓬鬓角也全都耷拉下去了，沮丧的样子也很好玩。

闻念握着笔、这样又看了一小会儿，才说：“是我弟弟。”

“法律意义上是的。”见黎安安似乎没有完全理解，她于是补充说，“就是我父母的儿子，叫闻鸿鹏，上初中。”

“啊……”黎安安愣愣地听着，“那、那……”

那你家里人不管吗？这么严重——

她大概是想这么问。反正放着不管的话，黎安安之后还要问，而且她打赢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闻念干脆全都答了：“他们不管……喔，闻鸿鹏受伤的话，他们还是会管的。捡到小豆那天，我见的是我母亲。”

就是说、手背上的那片伤，是闻念的母亲造成的……

“啊……”黎安安就应。声音也一下子低下去了。

——大概对她来说，这些事情根本无法想象，以至于她连听到之后该如何反应都不知道。闻念想，握着笔的指尖不自觉地轻轻晃了晃、等待着她的反应。

黎安安会说什么？她其实不太知道。

除了必要的、需要引起老师或长辈同情以达成目标的时候，闻念其实没有真正与其他人谈起过这种事。而在这种方面，黎安安基本可以被归为可信任一类，至少她不需要担心对方将这些事告诉给别人、成为她的把柄。

……那么，黎安安会说些什么呢？

闻念略有些好奇地等待着。

“那、那闻念，要是之后你还需要回家的话，我陪你一起回去好不好？”而黎安安很快重新开了口，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如果有其他人在的话，他们应该不会做很不好的事……而且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黎安安保护自己？

或许是她没有相信的样子太明显了，在她安静的注视里，黎安安就鼓了鼓脸重申。

“真的！”她很认真地又强调，“我真的可以的！我练过泰拳呢，学得很好，再实在不行我就骑车带你走嘛。谁也追不上我们——”

闻念看了她那双孩子气的圆眼睛一小会儿。

然后，她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垂下脸去、继续看自己的竞赛题，不再谈起这个话题了。

*

今天的补习结束得并不开心，虽然闻念什么也没说——倒不如说就是因为闻念什么也没有说。就只有黎安安一个人还在想着刚开始的事。

大概，黎安安隐约地感觉得到，大概闻念并没有相信自己可以保护她……

这个念头让黎安安有些闷闷的，就算晚饭时家里有她最喜欢的排骨，也完全没能打起精神来。

吃过了晚饭，她瘫在自己房间里发呆，而门很快被敲响了。一声没精打采的“进”之后，她哥鬼鬼祟祟地推门钻了进来。

一进来，黎浩就一脸赔笑，看起来心虚得很：“安安哪……”

黎安安没什么精神：“干嘛。”

“那个啥，你不是有个同学吗？就是那个帮你补习的小同学，姓闻的，”黎浩说，“我听你们老师说她是住校生来着，你们住校的学生是不是都不怎么能看手机啊？也不看通讯软件……”

“闻念怎么了？”黎安安忽然意识到对方的弦外之音，一骨碌坐起来了，“你加了闻念的联系方式？你给她发消息干嘛——”

“呃，”黎浩有些尴尬地想要推脱，“这个吧……”

而黎安安已经坐不住了。她站起来一把抓过黎浩的手机，去找他和闻念的聊天记录。

“哎，别别别！”黎浩想挽回，却已经被她翻出来了，“不是、安安……”

聊天框里几乎都是黎浩一个人在发，刷下来一片绿，闻念一开始还礼节性地回过两条，到后来就没有再理过了。

而仔细一看内容，就是些没意义的早上好晚上好，黎浩像模像样地问了两句闻念的学习情况，还有生活有没有困难之后，最后一条居然是问闻念要不要和他去喝个咖啡、谈谈资助的问题，甚至发了个地址——

黎安安完全认得那个地址。黎浩每次和人家要约会，第一次肯定就要去那个咖啡厅，

看到那一串英文的时候，黎安安简直气炸了。

她撞开一脸心虚地对她赔笑的黎浩，拿着对方的手机，冲下楼就找在喝茶的家长告状。

“爸！”她把手机戳到黎俊良手里的报纸上面，“黎浩他骚扰我朋友！”

黎浩很紧张地跟下来，刚还没下完楼梯，就听到她这么说。

他立刻找补，笑容里有点尴尬：“这、这怎么能算骚扰呢……说什么呢，安安，就是聊聊天，说的也是资助的事，而且人家不是也没回我吗。”

“这有什么的。”

而黎俊良看完了聊天记录，没当一回事。他看着自己怒气冲冲、正义感过度的小女儿，摇摇头、轻描淡写地笑道，“囡囡，也不是什么大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大正是这个年纪，慕少艾也很正常……”

“这是我的同学，才上高二！”黎安安气极了，“黎浩都工作了，人家多大他多大？！他求什么求，就他还慕少艾，我看他应该去医院查查有没有得艾滋！”

听她这么说，黎俊良有些无奈地皱起了眉头：“安安，女孩子家说话要文雅……”

黎安安**地顶回去：“他干什么事我就说什么话。”

“囡囡啊，别生气，”见状，她妈宋巧也踩着拖鞋、从浴室里走过来劝架，温柔地拍拍黎安安的肩膀和她解释，“是这样，囡囡，这个闻同学家里条件不太好，她不是给你补习吗？妈就想适当地也帮助帮助人家，才让你哥联系的。”

居然真的是她妈妈让的。黎安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气得眼睛都红了：“妈——”

“老大这做法是有点不恰当，没事啊，妈替你说他。”宋巧接着解释说，“不过，囡囡，你哥其实也都是好心好意，想帮助一下你的小同学，也没说什么别的……”

……她又不是不知道她们家有一套很完整的学生资助专项！

要是真的想帮闻念，直接让那边负责的经理联系就好，用得着黎浩在这早安晚安天气好不好。

黎安安红着眼睛、咬着牙环顾了一圈，黎浩有点心虚的讨好笑脸，她爸不以为然的无奈神情，还有她妈脸上的纵容……

她站在自己家里的客厅，一下子竟觉得有些孤立无援。

确实，爸妈从来都对她哥这些私生活上的事不甚在意，也不觉得黎浩以前明明是社会人士却仗着职权接触小姑娘有什么不对。在他们看来，黎浩没有犯罪、没有违法，这件事就没什么大不了。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在为此跳脚……

黎安安实在待不下去了。她一个字也不想再争执，只是用力地删掉了黎浩手机里那个闻念的微信，就扔开了黎浩的手机、自己闷头冲向玄关。

“囡囡，外面风大……”

还穿着浴袍的宋巧在后面急匆匆追她，没追上，而黎安安已经踩上鞋子，打开门冲进了黑夜的一片昏暗里。

她还是第一次离家出走——或者是什么的，总之一点经验都没有。黎安安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她只是很不想回家，只能在夜晚的风声里一直跑、一直跑，沿着自己小时候和玩伴跑过了无数次的大道往前。

最终停在小区一角的楼梯转角上，黎安安坐在台阶上，脸埋在膝盖里，咬着牙对自己置气。

哪有这样的事！

明明、明明是她说好了要保护闻念。结果居然是她的家人先差一点就伤害到了闻念……哪有这样的事啊。

而且，她自己甚至还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到现在才发现，可是黎浩给闻念发第一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上周了，都没有人和她说过。

怎么能这样……

她跑出来时很急，其他什么东西也没带，就只有家居服口袋里的手机。黎安安没仔细想，只是凭借心底里一种奇怪的冲动拿出了手机，飞快地按了闻念的号码出来。

响过几声后，对面就接通了。

“喂，”黎安安闷闷地说。她吸了一下鼻子，才发现自己根本气得快哭了，连出口的声音都有点湿答答的。她说，“闻念……”

面前黑夜的颜色静悄悄的，小区里住户不多、房子也坐落得很稀疏，藏在一片片绿化间。黎安安窝在木楼梯上，盯着远处看。

城市区看不到很多星星……路灯也不太多，天际线上有霓虹的颜色。而天幕远处是云，只有一大朵，被夜晚的月亮晕染出油画棒一样的淡紫色。

而手机听筒里沙沙的，带着点模糊的风声。在通话另一头，闻念轻声应：“嗯？”

她似乎大概也听出黎安安的声音有点奇怪，于是又问，“怎么了吗？”

“那、那个，”黎安安说，“……闻念，我能现在去找你吗？”

小狗气得咬尾巴xx

现在还是一只很小的小狗，要努力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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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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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幼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