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汤要补三百箱……”岑黎拎着垂到地上的衣摆,站在奈何桥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眼前的虚空镜,“地狱犬的犬粮十五袋,香烛三箱……”
桥头的小鬼差正兢兢业业地给每个鬼分孟婆汤,看见她来了简直如释重负:“姐!你可算来了!旁边的督察盯了好久啦!”
她问哪有督察,一转头看见一位穿着墨色长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的男人站在孟婆店的屋檐下。
好帅!
她瞬间忘了有督察这回事,步步莲花地朝男人走过去,凑近些看这男人的五官更俊美。
虽然是薄情的长相,但看看这高挺的鼻梁,漂亮狭长的眼睛,连薄唇轻抿的样子都好看!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你好呀,你是要排队喝孟婆汤……”
男人将手伸出来,手背上亮出一道图案复杂的金纹,从手背游走到修长的手指后逐渐隐去。
是阴律司的标记。
岑黎暗骂一声忘了还有督察这回事,绝望地闭了闭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督察大人。”
男人清冷的声音传到岑黎耳朵里:“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职位,那我就不用再介绍了。今天是我第一天当值,我只是过来熟悉情况,你不用紧张。”
说完他转身要走,袖子却被岑黎拉住:“不是,大人,我只知道您是阴律司的,可您姓什么总该让我知道吧,我总不能见着您只喊大人,那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我不在意,你做好本职工作即可。”男人抬手把自己的袖子从岑黎手心里抽出来,“而且你应该不太想在工作时间见到我。”
岑黎又伸手扯住他袖子一角,偷偷吸了一口气开始用尽浑身解数拍马屁:“您说什么呢,您这么英俊潇洒谁不想见到——”
男人修长的手指往空中一伸,指尖凭空出现了一张纸,上面赫然出现岑黎最不想看到的四个大字:处罚说明。
岑黎立刻松手,她干巴巴地笑两声:“那个、您慢走,我还忙就不送了。”
“等等。”在岑黎的注视下,男人指尖的处罚单上逐渐写满了字。
在处罚金额处更是用朱红色的笔标得清楚:两百年阳寿。
什么东西?!
岑黎咬牙从他手里抽走罚单,转身大步走进了店里。
男人的视线一直跟随至她进了店,他转身要走时握在手里的扇子上突然浮现了一个字,是崔判官找他。
阎罗王管辖范围内的鬼差,无论官职大小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去殿上开朝会,但因好些鬼在地府待了太久没有时间观念,所以鬼差们的身上会挂一个小巧的铃铛模样的灵器,铃铛一响就是要去殿上。
只不过铃铛也分等级,阴律司的铃铛可以变换外形,当作自己趁手的工具,沈自珩的扇子就是变换之后的灵器。
他看着岑黎的身影消失在墙后,兀自轻笑着一勾手指,从街上钩来一个正在巡逻的小鬼差问:“孟婆管事一贯如此?”
“我、我不敢说,她会骂人……”小鬼差的衣服后领被沈自珩拎在手里,脚跟几乎离了地,他蹬了蹬腿,沈自珩纹丝不动。
沈自珩不动声色地将他又拎高了些。
小鬼差吓得紧紧闭上眼,视死如归地说:“她、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不管男人女人都是,鬼也是,她会额外多看几眼,也就多看几眼,该灌汤还是灌……”
“灌?”沈自珩把他放下来。
但小鬼差似乎没感觉到脚已经踩到了地,依然闭着眼絮絮叨叨:“有的鬼很挑剔,孟婆汤苦了甜了都不喝,还会带着大家一起闹,一般这个时候岑黎大人就会给他灌下去。”
“你走吧。”
小鬼差听见这三个字才睁开眼,见沈自珩离自己已经有半米远,撒腿就跑。
“他就是新到任的督察?不是说他也在地府好多年了,怎么之前没见过?”岑黎朝着孟婆店的角落里说话。
“人家之前在鬼市也当过值,但你嫌鬼市远不想去啊,怎么,想追?”角落里传出一道女声,再仔细一看原是虚空镜传出的声音,孟婆正坐在家里沙发上追剧。
岑黎点点头又坚决地摇摇头:“不行,好看归好看,但是他开了两百年的罚单啊,两百年!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虚空镜那边的声音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孟婆的声音伴随着拆包装袋的声音传过来:“我收到你的处罚通知了,理由是对鬼差出言不逊,你又戏弄鬼差了?
“什么叫又,最近几十年你见过帅的鬼差?等会儿,你吃什么呢?”岑黎一眯眼,这声音听着嘎嘣脆啊。
那头沉默了一阵:“那个……”
“薯片?”岑黎往虚空镜上一弹指,镜面上出现了孟婆盘腿坐在沙发上的画面,旁边卧着一只狗,不知道又是哪家地狱犬被她拐走了。
她凑近看了看孟婆手上的包装袋,光看颜色她就知道这是她买的那袋:“我买的薯片都被你吃完了!你给我留一点!”
孟婆动动手指关了监控:“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买点,你去忙吧拜拜。”
虚空镜没了声音,岑黎撇撇嘴。
世人都以为孟婆是个孤单清冷的老妇,其实她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爱好吃和看电视剧,尤其爱吃膨化食品,她买回去一大袋零食没两天就被孟婆吃完了。
桥上仍然排着长队,缓慢地向前挪动着,一个穿破布的男人拿着孟婆汤犹豫着,被小鬼差催促:“快喝吧,前世一切都与你无关啦。”
男人看了看小鬼差,唉声叹气:“虽然我上辈子过得不怎么样,但还是有很多陌生人给我鼓励,我不舍得忘记他们。”
后面等着的大爷也跟着叹气:“我也是啊,我临走前听见老伴儿哭了,和她过了这么多年了也鲜少听她哭过,唉……”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岑黎走过去,轻缓地开口,婉转的声音染上一层庄重的味道,衣摆上的银色暗纹也浮现出来,漾出一圈银色的光晕。
周围的小鬼差都朝她行礼,桥上的鬼问小鬼差这是孟婆吗,小鬼差摇摇头不说话,继续分发着孟婆汤。
“我不要!我不要过去!”一道凄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桥上排队的鬼都有些躁动,趴在桥上看起热闹。
“干啥呢这是?”
“一看就是过奈河呢呗。”
“过奈河他喊啥?鬼又不怕淹死。”问话的鬼大哥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正百思不得其解,余光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等他定睛看过去时那身影已经站在奈河边的渡船上了。
“你喊什么!声音那么大吵着我的客人了!”岑黎拎着衣摆站在船头,怒气冲冲地冲着岸上张牙舞爪的男人喊,那男人被吓了一跳,手臂还滑稽地举着,岑黎摇摇头问船夫,“他怎么了?”
船夫是个白胡子老者,捋着胡子说:“他看了三生石罢。”
这人第一世是个王爷,王妃的容貌才华样样出挑,世人都以为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但在王妃嫁入王府的半年后,王爷便又纳了侧妃与四房妾室,他与她们夜夜笙歌,将王妃抛之脑后,甚至在王妃自缢后也无任何悔意。
第二世他转世到一个工人家,父母早早过世,身边没有亲人朋友,娶妻之后妻子忍受不了他的懒惰和固执,带着他们刚满月的孩子离开了他,他喝醉后在浴室滑倒,头磕在了浴缸上。
那男人觉得苍天对自己不公,扑通一下跪在岸边苦苦哀嚎:“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是王爷!是王爷!我的王妃穿金戴银,每日侍弄花草,也没累着她,为什么到了这一世还要离开我!”
岑黎被他突如其来的哀嚎吓得手一抖,手里拎着的衣摆落在河水里,衣摆上的银纹亮起微弱的光又消失,奈河的河面上漾起微小的涟漪。伏在河底的怨灵探上来,被无形的屏障一挡又潜入深处去了。
“你还没认清自己的劣根,不管历经多少次轮回都是一样的结果,有机会的话好好想想该如何为人吧。”岑黎把湿了的衣摆拎起来,原本十分干净的衣摆正往下滴答着河水,还有几块碎骨头钩在衣服上。
她摘了碎骨头随手扔到男人面前一摊手,“但大概是没有机会了。赶紧下河去,别浪费时间。”
“这、这是什么?”男人往后躲了躲。
“骨头。”船夫撑着船桨指了指男人身后,“快上来吧,后面排着好长的队呢。”
男人吞了吞口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会这样吗?”
船夫呵呵笑了:“不好说,你若是能在这儿放下执念,也许就不会被拖入河底,不被怨灵缠上就不会是这样了。”
他指了指那些骨头。
岑黎拧干了衣摆,一拍船夫的肩:“老王,我得回去了,你大概没见过那个新来的督察,他一来就给我开了张罚单!但是他很帅嘿嘿,如果能再见到,再开我罚单也不是不行……”
船夫不语,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地看她。
岑黎突然觉得不对劲:“你在看什么呢?”
“老夫大概知道你说的那个督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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