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夏欣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怨怼,“煦煦,你昨天看到沙发边上的那只口红了吗?不是我用的牌子,他居然还把狐狸精带回老宅了!”
林煦靠在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裂开的白色墙皮,声音发闷,“没注意。”
“你怎么会没注意!?”夏欣怡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下去,染上哭腔,“你爸爸昨晚根本没回主卧!他现在装都懒得装了,女人的香水味沾了一身,我隔老远都能闻到!”
她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急切,“你跟你爸爸提提,就说你最近忙着准备考试项目,让他多回家看看你,他最吃你这一套。”
“只要他肯回来,那些狐狸精自然没机会了!”
林煦闭了闭眼,走廊的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得他浑身发凉。
他很想跟夏欣怡说“光拴住人拴不住心是没用的,更何况她连人都拴不住。”
但他只淡淡回了句,“知道了,我会提。”
“妈妈就知道你最乖了。”夏欣怡立刻换上温柔的语调,甚至带上点讨好,“晚上回家吃饭吗?妈妈今天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你爸爸今天也要回来。你穿那件米色卫衣,他上次说你穿那件显精神......”
林煦挂断电话推开实验室门时,迎面撞上同组的董若诗,对方抱着一沓厚重的文献资料,脸上堆着笑。
“小煦,总算等到你了!”董若诗把文献往桌上一放,纸张哗啦作响,“我马上要去报告厅参加学术会议,这些数据麻烦你帮我核对一下呗?就差最后一遍校对,你最细心了,肯定没问题。”
林煦眼神闪了闪,他此时心烦意乱刚要开口拒绝,就对上董若诗期待的眼神,话落到嘴巴硬生生拐了个弯。
“没问题学姐。”
他压下心里的烦躁,扯出一抹笑,“你先放这里吧,我待会儿就弄。”
“太谢谢你了,回来请你喝奶茶!”董若诗拍拍他的肩膀,匆忙离开。
林煦凝着文献封面,指甲在木桌上划出纹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翻开文献,可他思绪如麻,密密匝匝的数字在他脑子里纠缠不清,一行公式都看不进去。
“不想做就别答应。”
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煦吓了一跳,回头闯进顾屿眼眸,对方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捏着记录数据的平板。
“我没有......”林煦下意识反驳,“我只是在想从哪里开始校对。”
“是吗?”顾屿往前走了一步,视线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又落在那沓被捏得皱巴巴的文献上,“我怎么觉得像恨不得把文献撕了?”
林煦心脏猛地一缩,慌忙别过脸,指尖攥得更紧。
“你看错了......”
“我看错了?”顾屿放下平板,双手抱臂,“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过了半小时,你连第一行数据都没整理出来。”
这话狠狠地戳破林煦的心事,他的脸颊涨红,窘迫和愤怒在心口蔓延,“顾学长,这跟你没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我不管你要帮谁的忙,但你最好能按时完成今天的任务。”顾屿瞥他一眼淡淡道,“装这么辛苦给谁看?”
他拿回平板,转身去其他实验台记录数据。
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林煦一个人坐在文献堆前,对着那片紧凑密集的数字,他第一次对自己多年来的“伪装”产生动摇。
风从敞开的窗户钻入,清凉宜人却吹不散林煦心中的烦闷。
......
夜色浓重,高大的建筑被黑暗抹掉棱角,漆黑密闭的房间里,空气里满是潮湿的霉味。
林煦坐在冰凉的木椅上,手脚被无形的锁链捆着,动不了分毫。
“装不下去就别装了。”顾屿站在离林煦不到半米的地方,脸色惨白,唯有一双眼睛在夜里亮得瘆人。
林煦的喉咙发紧,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见顾屿的脸一点点凑近,稀疏的光影在他脸上流动,忽明忽暗,显得表情格外诡异。
“硬撑着很有趣?”顾屿的呼吸喷洒在林煦的颈窝,带着冰凉的气息,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黑暗中,他的轮廓越发清晰,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
墙角传来老鼠跑过的窸窣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某些人分明满肚子委屈,还要堆着笑脸讨好全世界。”他的声音带着粘腻的质感,像蛇信子的嘶嘶声,“你以为你藏得很好?”
林煦猛地睁大眼,看见顾屿苍白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尖擦过他的脸颊,抚过他的脖颈,然后滑到他的胸膛,在上面游走,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承认吧,你——”顾屿的声音拖得很长,像叹息,又似诅咒,在密闭的房间里盘旋流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无边的暗吞噬了一切。
林煦只觉得有冰冷的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窒息感铺天盖地涌来,而黑暗深处有无数眼睛睁开,闪烁着幽光,发出无声的嘲笑。
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外面天光大亮,而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坐直身体大口呼吸着。
他怎么会梦到顾屿?而且还是这样荒诞的场景......
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林煦意识蓦地回神。
他低头拿起手机一看,是顾屿发来的消息。
【顾屿】明天上午九点组会,记得带实验报告。
林煦眉头蹙成小山,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回了个“好”。
林煦眯着眼站在洗漱台前,薄荷味的牙膏在唇齿间泛开,脑子昏昏沉沉的。
他俯身吐掉泡沫,端起漱口杯灌了一大口水,刚吐掉就听见陈哲在宿舍门口咋咋呼呼地喊:“煦子,别刷了!我妈叫你中午去我家吃饭。”
林煦叼着牙刷探出头,含糊道:“叫我吃饭?你妈又做好吃的了?”
“对啊,她说她研发了道新菜,非叫咱们回去尝尝。”陈哲晃了晃手机,他刚刚跟他妈妈通完电话。
林煦擦着脸走出洗手间,心里升起阵阵暖意。
他和陈哲是大学舍友,算下来这交情也快五年了,连读研都没分开。
陈哲家是本地的,父母开了家小餐馆,他妈妈热情直爽,爸爸性格柔和,家里永远吵吵闹闹的,和他自己家那种压抑的氛围完全相反。
是他少数愿意去的地方。
“行。”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身上套,“不过先说好,今天我得吃两碗饭,阿姨坐的菜就没不好吃的。”
“你这家伙,就知道吃!”陈哲笑着锤了他一下。
“欸弄疼了哈......”
秋风起,落叶飘,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香甜,两人的打闹声闯入了喧闹的街巷,不知不觉融入这烟火气中。
“说起来你有段时间没来了。”陈哲踩着满地碎叶走在前面,脚步轻快一转,拐进一条熟悉的小巷,巷口的银杏树叶落了大半。
林煦拨开挡路的枝叶跟上,鼻尖萦绕着居民楼里传出的饭菜香,笑着打趣:“前面不是在忙项目嘛,阿姨又念叨我啦?”
“那可不。”陈哲回头拍他一下,故意撇着嘴,“天天问‘小煦怎么不来吃饭’,到底谁才是她亲儿子!”
“那我以后可得多来——”
林煦话还没说完,一个带着黑色棒球帽的身影从他身旁快步走过,那人穿着连帽衫,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走路时肩膀紧绷。
......周青云?
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煦皱起眉,视线在那人的身上停留片刻。
“怎么了?”陈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个匆匆消失在巷尾的背影,“看见啥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林煦摇摇头,快步跟上陈哲。
陈哲“哦”了声,没多问,转身嚷嚷着“妈我回来了”推开单元楼大门。
饭桌上,陈哲妈妈热情地给林煦夹菜,“小煦是不是瘦了?来多吃点,看这脸色白的。”
“妈,他那是熬夜熬的。”陈哲插嘴,“天天泡实验室跟魔怔了似的。”
“小煦啊,这我就得说说你了。”梅知雨放下筷子,语气里带着嗔怪,“年轻人努力上进是好事,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看看你黑眼圈重的。”
她转头冲陈哲爸爸说:“你今天下午去菜市场买只乌鸡回来,我给俩孩子炖汤补补。”
“阿姨不用这么麻烦,我没事,只是最近才接手新项目,要学的东西多,熬几晚很正常。”
“正常也不行。”梅知雨瞪他一眼,“你爸妈忙,阿姨得替他们盯着你,再说了,身体都跨了还怎么做研究。”
提到自己爸妈,林煦拿筷子的手顿了顿,低声道:“......谢谢阿姨。”
“就是啊。”陈明朗附和道,“总在咱们楼下摆水果摊的那个老太太,前阵子查出胃癌了,晚期。”
他端起酒杯抿了口继续说:“你说这事儿闹得,她就一个孙子,听说还在念书。”
梅知雨叹了口气,“说来说去都是命,那老太太人挺好,夏天去她那里买西瓜还总给我多塞两块,说‘姑娘家吃这个好’,哪能想生了这病。”
“她孙子呢?就没回来看看?”陈哲扒着饭问。
陈明郎摇摇头,“老太太不让说,害怕影响孩子学习,每次去医院都是自己一个人,看着就揪心。”
林煦端着碗的手一僵,脑海里闪过刚才巷子里的身影。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梅知雨的感叹拉回林煦的思绪,“大家都不容易,要是遇到同学有难处,能帮一把是一把。”
“妈你放一百个心。”陈哲嘴里包着饭,“我和煦子在学校都特仗义!”
“你啊!”梅知雨戳了戳陈哲的脑袋,“慢点吃。”
晚饭后帮陈明郎收拾碗筷时,林煦看着窗外的灯火,突然问:“叔叔,楼下水果摊的老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刚打开水龙头的陈明郎愣了下,扭头看着他说:“社区已经在帮忙筹款了,邻居们也常去看。怎么了?你认识他孙子?”
“不认识。”他含糊应着,默默帮着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消毒柜。
离开陈哲家时,微风卷携着落叶掠过街角,打旋儿的银杏叶擦过林煦的鞋尖。
他拢了拢外套,沿着街边慢慢走,暖黄色的灯光在他身上笼了层深浅不一的阴影,五官融在疏浅的光线中。
突然刮起一阵风,几片枯叶撞在他的后颈,凉得他缩了缩脖子。
林煦下意识回头,昏黄的光晕里,一个身影正弯腰捡拾散落的纸张,棒球帽被他拎在手上,露出的额角渗出薄汗。
风更大了,不远处传来公交车进站的刹车声,周青云慌忙用胳膊夹稳纸张,转身往公交站跑,脚步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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