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熄灭后的死寂里,那行狂放的字迹仿佛被烙印在谢臻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引以为傲的逻辑世界。
今天,我的心跳替他跳了。
一句疯话,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臻没有动,任由冰冷的汗水沿着脊骨滑落。
他像一台彻底死机的电脑,蓝屏之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风扇停转的静默。
崩溃的系统、被强制卸载的程序、还有那个男人隔空投送的疯狂宣言,共同构成了一座名为“顾晟”的、无法用任何代码破解的迷宫。
但顶级程序员的本能,是在系统崩溃后,第一时间分析错误日志,然后——重启。
不知过了多久,谢臻缓缓从地板上撑起身体。
他没有开灯,摸黑走回电脑前,熟练地拆开主机箱,拔下硬盘。
他的动作冷静、精准,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仿佛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周四,凌晨四点。
整个城市还在沉睡,谢臻的公寓里却亮起了微弱的屏幕光。
他重装了系统,但并未恢复那些赖以对抗10086的“武器”。
恰恰相反,他编写了一个全新的伪装程序。
这个程序完美模拟了10086系统正常运行的一切表征——心率监测、违规警告弹窗、甚至定期发布的、毫无意义的支线任务。
他将自己真正的战场,那套由【防火墙】、【反剧情护盾】和【心跳伪装器】组成的攻防体系,全部迁移到了一个与外部网络物理隔绝的离线沙盒环境中。
他要让顾晟,让那个看不见的监控者以为,一切照旧。
他还是那个在系统牢笼里笨拙挣扎的谢臻。
而他自己,则要化身为幽灵,潜入这座牢笼的底层架构,去解剖那条名为“GS01_EMO_SYNC”的幽灵代码。
海量的数据在沙盒中飞速滚动,谢臻的眼睛里倒映着瀑布般的代码流。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字节的异常。
终于,在逆向解析出协议的密钥结构后,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这个“情感同步协议”的验证机制,极端苛刻,却又极端简单。
它需要两个充要条件同时满足:
一,宿主(谢臻)对特定对象(顾晟)产生心动反应,心率波动超过预设阈值。
二,该特定对象(顾晟)在同一时间轴上,存在着同等强度的、指向宿主的反向情感投射。
这行代码冰冷地陈述着一个事实——系统不是控制器,它是一个共鸣检测仪。
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观测、记录、并最终确保一场旷日持久的“双向暗恋”,能够排除万难,抵达终点。
谢臻的指尖停在了键盘上。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玩一场越狱游戏,搞了半天,他只是个被强行按头配对的联姻对象,而系统,是那个生怕俩孩子闹别扭、最终成不了事的大家长。
荒谬!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继续深挖。
他调出了顾晟通过GS01上传的所有历史数据包,起初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
但很快,他发现这些加密包里,夹杂了大量与监控无关的“私货”。
一段被精心降噪处理过的录音,音频波形平缓,里面是一个略带青涩的少年音,说着:“喏,这半块橡皮先借你,记得下次还我。”
那是高中时,他随手丢给后桌那个沉默少年的。
一张被扫描成高清图片的泛黄纸条,字迹飞扬:“今天篮球赛赢了,请你喝汽水。”
那是他赢球后,塞进顾晟课本里的,后来顾晟没来,汽水被他自己喝了。
还有无数张分辨率不高的日常抓拍,应该是用长焦镜头在极远处偷拍的——他在食堂吃饭时微微皱眉的样子,在图书馆看书时无意识咬着笔杆的样子,在操场跑完步弯腰系鞋带的样子……
每一份文件,都被仔细编号归档,存放在一个名为【谢臻·人间碎片】的文件夹里。
这些被他遗忘在时间洪流里的、无足轻重的碎片,却被另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拾起、擦拭、珍藏,构建起一个庞大而坚固的秘密记忆库。
原来,顾晟那套让他匪夷所思的“暗恋学”逻辑,并非凭空臆想。
他有他的“论据”,有他的“史料”,有他一整个青春的“田野调查报告”。
谢臻闭上眼,胸口那阵熟悉的、被攥紧的刺痛感再度袭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压制。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他打开了自己耗费心血写出的最终程序——【逻辑覆写引擎】。
他删掉了所有用于“规避”“伪装”“对抗”的旧代码,只在终止协议的判断条件里,敲下了最后一行指令:
【强制终止协议:当且仅当,宿主(谢臻)与GS01用户(顾晟)同时满足‘心动峰值≥120bpm’且‘情感指向互证’时,协议永久解除。】
他不再逃避那该死的心跳。
他要用自己最真实的情感,作为射向系统心脏的最后一颗子弹。
当晚,华灯初上。
谢臻主动走上了那方被无数次监视的阳台。
他没有带任何电子设备,只拿了一本全新的素描本和一支炭笔。
晚风微凉,吹动着他的发丝和衣角。
他靠在栏杆上,目光越过沉沉夜色,望向对面那栋大楼里唯一亮着灯的落地窗。
他低下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他没有画别的,画的正是记忆里那座洒满阳光的篮球场,画上有一个少年,正笨拙地模仿着一个投篮的姿势。
那张画,来自于顾晟的“人间碎片”收藏,被命名为《无题·少年视角》。
画毕,他缓缓举起本子,将画纸正对着顾晟窗口的方向。
静静地展示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低下头,在画的下方,用尽全力写下一行清晰、稳定、绝不会被误解的字:
“我记得,那天你说‘这画得真像’。”
做完这一切,他静静地站着,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后,他藏在阳台花盆里的微型摄像头,捕捉到了对面落地窗前一闪而过的人影。
顾晟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踉跄了一下,随即转身,用一种近乎冲撞的姿态,疯狂地奔向电梯的方向。
西装外套被甩在地上,领带歪斜得不成样子。
几乎是同一时刻,谢臻手腕上那只伪装成普通运动手环的监测器,屏幕瞬间亮起,鲜红的数字疯狂跳动——
【121 bpm!】
【122 bpm!】
【123 bpm!】
【警告!警告!情感阈值严重溢出!检测到……】
刺耳的系统警报声只响了半秒,就被一股更强大的数据流强制覆盖。
林小满那熟悉的、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温柔嗓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双向情感共振……核心逻辑闭环……剧情协议……永久解除。”
“恭喜你,谢臻。”
谢臻关掉了手环,关掉了沙盒系统,关掉了公寓里最后一盏作为伪装的灯。
他转身,走向门口。
门铃还未响起,他便“咔哒”一声,拉开了门。
门外,顾晟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不知是汗水还是沿途被夜风凝结的露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滴落。
那双总是燃烧着偏执火焰的眼睛,此刻褪去了所有疯狂和笃定,只剩下一种近乎破碎的、摇摇欲坠的不确定。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真的看见我了?”
谢臻看着他狼狈却又无比真实的样子,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忽然就松了下来。
他笑了,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些许无奈和纵容的笑。
“我一直知道你在看。”
“只是现在才想通——”他顿了顿,迎上顾晟震动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是在躲你,我是在躲我自己。”
远处,一轮明月穿出云层。
没有人看见,一抹淡淡的、属于林小满的虚影在月光下缓缓消散。
最后一句微不可闻的低语,飘散在风里。
“恭喜你,这次……赢的不是系统,是爱情。”
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
谢臻站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阳光温暖地洒在他身上。
他俯身,熟练地从茉莉花盆的泥土里,取出了昨晚功成身退的最后一台微型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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