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谢臻一夜无梦,却比通宵debug还要疲惫。
昨夜那串由摩斯电码组成的“谢谢,等待”,像一道幽灵指令,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扰乱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逻辑闭环。
他拉开窗帘,对面的落地窗紧闭,安静得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叮咚——”
门铃响起,是公寓的保洁王阿姨来送新换洗的床品。
她是个热心肠的中年妇人,一进门就压低了声音,脸上挂着神秘又兴奋的表情。
“谢先生,跟你说个事儿!你楼上,就顶层那户,今天一大早就开始搬东西了!”
谢臻接过床品的手一顿。
搬家?
这么快?
顾晟那偏执狂,这就受不了撤退了?
这不符合他的人设。
王阿姨看他表情,立刻补充道:“不是搬走!是搬进来!
动静可大了,我刚才上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搬进去一张好大的双人沙发,米白色的,看着就软乎。哦对,还有一盏跟人差不多高的落地灯,造型怪好看的。”
谢臻挑了挑眉,心里那点“他终于走了”的侥幸瞬间灰飞烟灭。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不是说那户只住一个人吗?搞这么大阵仗。”
王阿姨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像在传递绝密情报:
“可不是嘛!我听那几个搬家师傅闲聊,说业主特别嘱咐,那沙发和灯的位置必须摆在落地窗边上,说是……为了‘看得更清楚’!”
“咳咳!”谢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看得更清楚?
这五个字像一个巨大的荒诞弹幕,在他脑子里滚动刷屏。
一个顶级财阀的总裁,不住自己名下俯瞰全城的山顶别墅,非要挤到这公寓顶层,就为了……他以为这是在看IMAX电影吗?
王阿姨走后,谢臻立刻回到书房,打开电脑。
他飞速调取了一个气象与建筑光照模拟程序,输入两栋楼的精确坐标、楼层高度、窗户尺寸以及那盏落地灯的大致参数。
三秒后,结果生成。
模拟图清晰地显示,无论那盏落地灯从任何角度照射,其光线都会因为玻璃折射和距离衰减,根本不可能对他的阳台产生任何有效的照明。
换言之,“看得更清楚”在物理上完全不成立。
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只剩下一个了。
谢臻盯着屏幕上冰冷的数据模型,嘴角抽搐。
顾晟那个脑补帝,不是为了用灯光照亮他,而是想给自己造一个“能想象谢臻就在那里”的专属观影位。
那张双人沙发,恐怕也不是给人坐的,是给他那无处安放的脑补剧本准备的舞台!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
谢臻决定测试一下这个“舞台”的边界。
他从储物间拖出两张闲置的折叠椅,在阳台摆好。
然后,他冲了一杯速溶奶茶,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Python高级编程》,随意翻开到一页,用一个夹子固定住。
一切就绪。
他拿出手机,对着这个“露天办公室”拍了张照,配文发了朋友圈:“今日办公地点升级,阳光和代码更配哦。”
然后,他便好整以暇地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看似在工作,实则将一小块屏幕区域分给了对面的监控画面。
半小时后,如他所料,对面顶层的窗帘缓缓拉开。
顾晟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居家服,独自一人,端正地坐在那张崭新的米白色沙发上。
他身旁的落地灯散发着温暖的橘光,将他的侧影勾勒得格外清晰。
而他的手里,竟然也捧着一本书。
谢臻下意识地眯起眼。
当他用监控软件将画面拉到最大,看清那本书的封面时,他翻了个白眼,吐槽声几乎要脱口而出:
“《算法导论》?你一个搞艺术品收藏的总裁,装什么硬核程序员?”
可下一秒,他的指尖在键盘上不由自主地一顿。
他再次放大截图,画面因过度拉伸而变得模糊,但他依然能辨认出,顾晟翻开的书页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那些字迹很小,但笔锋凌厉,在页边空白处画出的逻辑框图和注释符号,有几处……竟然和他自己做笔记的习惯惊人地一致。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窥探了灵魂深处的错愕感,让谢臻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大作,将他从这诡异的“隔空共读”氛围中惊醒。
是程予安。
“我的谢大少爷!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要陪我去儿童福利院做公益讲座?”电话那头的程予安声音焦急,“我都在门口等你了!”
谢臻猛地回神,这才想起,为了刷“剧情豁免度”,他前阵子注册了一个“科技启蒙志愿者”的身份,答应了今天下午要去给福利院的孩子们上一堂简单的编程入门课。
“马上到!”
他迅速合上电脑,收拾背包。
临出门前,他走到衣柜旁,手指划过一排深色系的衣服,却鬼使神差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取下了一件宝蓝色的连帽薄外套。
那颜色,和昨晚顾晟在他手环的“心跳直播”里,穿着的那件,一模一样。
电梯平稳下行。
谢臻盯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以及身上那抹扎眼的蓝色,忽然意识到:
这是他穿书以来,第一次,不是为了执行系统任务,不是为了反抗剧情,而是纯粹因为“不想错过某个画面”,而下意识地……刻意打扮。
这个认知,比任何系统警告都让他心慌。
傍晚,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时,发现自家门口的地垫上,静静地放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牛皮纸袋。
他警惕地拎起,很轻。回到屋内打开,里面是一本手工装订的册子。
封面是极简的素白硬壳纸,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清瘦而有力的字:《谢臻行为学笔记·终章》。
心脏猛地一缩。
他翻开册子,里面却是一页又一页的空白,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去填满。
他飞快地翻到最后,终于看到了内容。
最后一页上,贴着一张泛黄纸条的复印件,上面的字迹他无比熟悉,那是多年前“原身”写下的:“橡皮弄丢了,下次还你。”
而在那行旧字迹的底下,附上了一行崭新的、属于顾晟的笔迹:
“这次,我带来了两块橡皮。”
谢臻站在玄关,手里的册子仿佛有千斤重。
他久久未动,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
是程予安发来的一张照片,附带一句调侃。
“大忙人,看看你今天在孩子们心里留下的光辉形象!有个小家伙还问我,为什么画里的程序员叔叔,和你那个总穿蓝衣服的朋友一样?”
照片上,是福利院的涂鸦墙。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骄傲地指着墙上一幅稚嫩的蜡笔画。
画上是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小人,正坐在电脑前,小人旁边还画了个对话框,写着“Hello World”。
而那个小男孩自己,手里也正拿着一支蓝色蜡笔,费力地给画上的人涂着颜色。
两抹蓝色,隔着屏幕,重叠在一起,瞬间碾碎了谢臻所有试图用“巧合”构建的心理防线。
深夜十一点,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
谢臻坐在沙发上,将那本空白的《谢臻行为学笔记》放在茶几中央,像是在面对一个等待他输入的、最复杂的未执行程序。
他沉默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漆黑的屏幕上,光标静静闪烁。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敲下了一行简单的伪代码,像是给自己设定一个最后的、无法反悔的触发条件:
【如果对方携带橡皮 →那么开门()】
他看着这行代码,仿佛在看自己的命运判决书。
最终,他闭上眼,按下了回车键。
就在确认指令执行的下一秒——
清脆的门铃声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安静的公寓!
谢臻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声音不是来自对讲机,不是楼下大门,而是他自家的门!
他一个箭步冲到玄关,点亮监控屏幕。
画面里,顾晟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他的门外。
他没有打伞,深色的高级定制西装被夜雨打湿了肩头,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摄像头。
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两块小小的、方正的物体。
不是蓝色,而是刺目的红色橡皮。
谢臻的手指悬在门禁的开锁按钮上,只有几毫米的距离,却重如千钧。
他迟迟没有按下。
这一次,手腕上的金属环静默如死物,没有任何震动。
可他的心跳,却快得像一台失控的服务器,疯狂撞击着胸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男人压抑的呼吸声透过麦克风传来。
一秒,两秒,十秒……
门铃声第二次响起,比第一次更急切,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
谢臻的指尖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自己构筑了那么久的逻辑高墙,正在这固执的铃声里,一寸寸地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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