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煊集团总部大楼顶层,上午九点整。
空气是凝滞的,混合着昂贵木料和冰冷玻璃的味道。
一场决定集团未来一年走向的年度股东大会,准时拉开帷幕。
衣着考究的董事们鱼贯而入,神情肃穆,在各自的铭牌前落座,仿佛一尊尊即将进入仪式的雕像。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走了进来。
谢臻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牛仔裤,脚上是双看起来过分舒适的运动鞋。
他无视了门口秘书投来的惊诧目光,径直走向旁听席的末排,像是走进自家楼下的咖啡馆一样随意。
没人驱赶他。
在昨晚那场网络海啸之后,“谢臻”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张效力未知的通行证。
他坐下,将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放在膝上,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数据流,早已顺着他提前通过物业光纤植入的“影子通道”,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会议室的主控系统。
他成了这场密会里,唯一的幽灵观众。
大屏幕上,上季度华丽的财报数字滚动着。
集团董事长,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清了清嗓子,用沉稳的语调开口:
“……综上所述,本次战略调整的核心,旨在强化晟煊旗下各品牌的形象一致性,形成更具凝聚力的市场冲击……”
“品牌形象一致性?”
一个清越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打断了董事长的发言。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角落里的谢臻。
谢臻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指尖在平板上轻轻一划。
“嗡——”
在座每一位董事面前的嵌入式平板,画面瞬间被强制切换。
那段本应属于董事长演讲稿的PPT,被一段监控录像取而代之。
正是那晚宴会上,系统音响起的瞬间。
画面被定格、放大,七个分布在不同位置的宾客,几乎在同一秒低头查看手机的动作,被鲜红的圆圈标注出来。
紧接着,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络拓扑图叠加其上,清晰地展示出七个不同ID的IP路径,最终如何像百川归海般,汇入了同一个无法追踪来源的内网地址。
时间戳、IP地址、路由节点,冰冷的数据如同铁证。
谢臻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几个脸色瞬间煞白的董事,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
“各位口中的‘品牌一致性’,翻译一下,其实就是‘剧本统一性’,对吗?”
“放肆!”一位董事猛地拍案而起,指着谢臻怒吼。
“保安!把他给我轰出去!这是晟煊的股东大会,不是他哗众取宠的舞台!”
会场瞬间骚动起来,指责声与惊疑声交织。
谢臻不为所动,手指再次轻点。
第二段证据,无缝衔接。
这次是音频。一个略显谄媚的男声响起,正是江瑶的父亲。
“……张会长,您放心,只要谢臻继续‘疯’下去,顾晟那孩子的性子,就一定会护着他。
他一乱,我们拿捏晟煊在那个新能源项目上的投票权,就多了几分把握……”
录音切换,变成了谢家老爷子苍老而疲惫的声音,那是在原主无数次反抗后的一次深夜谈话。
“儿子,你要学会演。这个世界,有时候只认看得见的痛苦。你的那些骄傲,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两段录音,一段是外部的算计,一段是内部的规训。
它们像两把精准的手术刀,彻底剖开了所谓“豪门恩怨”那层光鲜亮丽的表皮,露出底下用情感做筹码、拿真心当交易的**内里。
会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谢臻终于站起身。
他环视全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们以为我在破坏秩序?不,我只是在揭开一层你们早就习以为常,甚至乐在其中的脓疮。
你们用算法设计偶遇,用剧本引导爱恨,用痛苦换取利益。当一个人决定不再配合演出,你们就说他疯了。”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主位上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顾晟身上。
“现在,这出戏我不想演了。你们,还想继续吗?”
所有压力瞬间汇集到顾晟一人身上。
董事长脸色铁青,转向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顾总,这就是你纵容的结果?任由一个外人扰乱集团最高决策会议?”
顾晟缓缓抬眼,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波澜,也没有谢臻熟悉的偏执与炽热。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优雅地解开袖口上那对价值不菲的蓝宝石袖扣,轻轻放在了光洁的会议桌上,发出“哒”的一声脆响。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一愣。
然后,他站了起来。
“我提议,”顾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响彻全场。
“即刻启动临时动议。设立‘董事会行为透明度审查委员会’,由完全独立的第三方机构执行,
定期对集团所有高管及关联方的‘心理干预’与‘行为诱导’痕迹进行强制审计。所有结果,对全体股东公开。”
全场震惊!
这比谢臻的指控更狠。
谢臻是掀桌子,而顾晟,是要把桌子换成全透明的玻璃,让以后谁都别想在桌子底下搞小动作。
陈助理站在顾晟身后,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他飞快地低下头,给角落里的谢臻发去一条信息。
谢臻的平板上,心跳监控曲线旁弹出一个对话框。
【陈助理:顾总昨晚没睡,写了三份辞职信。
最后一份的结尾是:如果我坐在这个位子上,却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那我便不配坐在这里。】
谢臻的目光从信息上移开,重新投向那个站在风暴中心,身姿挺拔的男人。
他膝上的平板一角,顾晟的心跳曲线平稳得像一条直线——那不再是为“系统监控”而伪装的冷静,而是为“自我选择”而拥有的坚定。
表决的时刻到了。
主持人艰难地开口:“现在,对谢先生提出的‘禁止一切情感操控技术应用于商业决策’附加条款,
以及顾总提出的‘设立行为透明度审查委员会’动议,进行举手表决。反对的,请举手。”
按照惯例,这种颠覆性的提案,必然会引发激烈的反对。
然而,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偌大的会议室里,没有一只手举起来。
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精于算计的董事们,此刻都低着头,仿佛在研究自己面前那光滑的桌面纹理。
最终,一位头发花白的元老级董事,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同意。”
仿佛一个信号。
“同意。”
一人,两人……最终,全票通过。
一场看似无法撼动的权力共谋,以一种非暴力、不流血的方式,被彻底瓦解。
谢臻默默收起了平板。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转身离开。
经过主位时,他的脚步顿了顿,看向顾晟。
顾晟也正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炽热纠缠,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审视,更没有了委曲求全的仰望。
那是一种清澈的、坦然的平视。
是两个独立的灵魂,在对等的位置上,达成的无声和解。
顾晟微微颔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谢谢。”
傍晚,谢臻回到自己的公寓。
门口静静地放着一个牛皮纸袋。
他拿起来,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只是一张今天股东大会的座位图。
他在旁听席的那个位置,被红笔仔细地圈了出来。
圈边上,是一行龙飞凤舞的手写字:“你才是真正的CEO——首席情感官。”
座位图底下,压着一块崭新的、和他少年时丢失的那块一模一样的蓝色橡皮。
还有一张小小的便签,上面是同样的笔迹,写着:
“下次,不用等七年。”
谢臻握着那块带着微凉触感的橡皮,走到窗前。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终于转身,拿起了那本许久未动的素描本。
他没有再画那些冰冷的系统代码或是燃烧的日记,而是画了一幅全新的图。
画面上,两个人并肩坐在宽敞的阳台上,中间隔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
他们的头顶,飘着一行他用铅笔写下的、俏皮的小字:“本集完,但故事没结束。”
画完最后一笔,他抬起头,望向对面那栋熟悉的、属于顾晟的大楼。
仿佛是某种心有灵犀,就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顶层办公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温柔地亮起了一片暖黄色的灯光,像一场无需言语的约定,又像一个无声的回应。
股东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一切风平浪静。
谢臻享受着久违的、彻底摆脱系统监控的自由,甚至开始规划自己那笔“违约金”到账后该去哪个海岛躺平。
傍晚时分,门铃突然响了。
他以为是外卖,随意地打开门,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找上门的人。
对方的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沉重的表情。
“谢臻,”来人声音沙哑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他全身血液几乎凝固的话,“你自由了。现在,我们来谈谈……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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