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玻璃,冰冷而稀薄。
谢臻的指尖在物业公司的电话号码上悬停了三秒,最终还是缓缓放下。
直接申请调取七年前的监控,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深水炸弹,只会惊动所有潜伏在水底的鳄鱼。
他需要一个无法拒绝,且能覆盖所有角落的理由。
他的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上晟煊集团总部的建筑蓝图,最终定格在B3层复杂的管线分布图上。
嘴角,一抹属于程序员的、带着绝对理性的冷笑浮现。
第二天一早,一封以“晟煊集团行政部”名义发出的紧急通知,送达到了物业管理处的最高层。
通知内容言辞恳切,逻辑严密:因集团总部大楼即将进行全面的智能化能源升级改造,需对七年前落成的初代管线系统进行彻底的安全排查和数据建模。
排查范围涵盖所有楼层,尤其是管线最为集中的地下停车场和锅炉房区域。
为确保数据完整性,要求调取存档周期内,即七年前至今的所有监控录像及设备运行日志,作为环境参数的参照。
这份“公事公办”的申请,完美得找不到任何一丝破绽。
两个小时后,谢臻拿到了访问权限。
他没有去监控中心,而是直接走进了大楼的数据机房。
在管理员敬畏的目光中,他像一个巡视领地的君王,径直走向了历史数据服务器阵列。
“B3层,D区,七年前的今天,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他报出一串精确的坐标。
技术人员在键盘上敲击着,片刻后,他额头冒汗,紧张地汇报道:
“谢……谢顾问,这部分数据……好像被物理销毁了。日志显示,六年前的一次系统维护中,这块硬盘被标记为坏轨,按流程进行了销毁。”
“是吗?”谢臻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走到那台服务器前,手指轻轻敲了敲机壳,发出的声音沉闷而空洞。
“把当天整栋大楼所有电梯的运行日志调出来,精确到毫秒。”
技术人员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庞大的数据流在屏幕上滚过,谢臻的眼睛像最高速的扫描仪,死死盯着时间戳那一栏。
突然,他喊了声:“停!”
屏幕定格。
下午六点十三分四十二秒。
一部从顶层总裁办下来的电梯,在抵达B3层时,开关门记录与系统主时钟之间,出现了0.8秒的时间偏移。
一个普通人绝不会注意到的微小误差。
但在谢臻眼里,这无异于一声惊雷。
“典型的本地缓存异步写入痕迹。”他低声自语,像一个找到了猎物踪迹的顶级猎手。
“主服务器的数据被销毁了,但指令发出端和执行端之间,总会有缓存残留。电梯系统为了安全,有自己独立的日志记录单元……”
他顺着那0.8秒的线索,逆向追踪数据流。
十分钟后,一个被遗忘的设备ID浮现在屏幕上。
“锅炉房夹层,一台用于早期温控系统数据备份的老式塔式服务器。”谢臻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带我过去。”
凌晨两点,闷热潮湿的锅炉房夹层里,谢臻戴着防静电手套,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从一台满是灰尘、却仍在嗡嗡作响的老旧机箱里,取出了一块3.5英寸的机械硬盘。
回到公寓,冰冷的机箱风扇声代替了夜的寂静。
经过数小时的数据恢复,一段模糊到近乎抽象的录像,终于出现在屏幕上。
画面抖动得厉害,像素低得可怜。
但谢臻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穿着白衬衫、抱着一本速写画册,满眼是光的少年——那是十七岁的“自己”。
少年从电梯口跑出来,像一只快乐的鸟,奔向停车场的某个角落。
下一秒,一辆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牌照的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缓缓启动,跟了上去。
监控画面的右下角,一行红色的时间戳,清晰地烙印在那里。
那个日期,与顾晟手机里那段被他反复播放、珍藏了七年的“谁先动心谁是小狗”的录音,是同一天。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谢臻一夜未睡,眼底却不见丝毫疲惫,只有一片骇人的清明。
他找到正在阳台晾晒床单的王阿姨,声音平静地问:“王阿姨,您在谢家老宅待过,还记不记得七年前,我‘出车祸’那天的事?”
“啪嗒”一声,王阿姨手里的夹子掉在了地上。
她脸色微微发白,捡起夹子的手都在颤抖。
“那晚……那晚我正好值夜班,半夜给老太太送安神茶,无意中听见她在书房里打电话……”
老人压低了声音,仿佛那句话至今仍是禁忌,“我听见她说,‘不能让他再和顾家那个小子玩了,那孩子心思太野,会带坏我们阿臻’……
后来,就听说你出了事,所有人都说是雨天路滑,意外……”
她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和肯定:“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小谢,那天晚上,一滴雨都没下。天气好得很。”
谢臻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原身的记忆会断层,只模糊地停留在七岁之前那些无忧无虑的片段。
那不是遗忘,是人为的、精准的截断与清洗。
而顾晟这七年来偏执凝视、反复回味的所谓“暗恋回忆”,那段带着少年青涩赌气的录音,
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暗恋的开始,而是两个孩子在被成人世界彻底规训和篡改前,最后一段、也是唯一一段真实的交集。
与此同时,晟煊集团总裁办公室。
陈助理抱着一摞需要签字的文件,却发现顾晟正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破碎。
他壮着胆子,悄悄瞥了一眼屏幕。
那是一份他从未见过的、加密等级最高的医疗报告,标题触目惊心——《关于测试对象“谢臻”脑电活动异常波形的分析与干预草案》。
报告的落款单位,赫然是晟煊集团旗下的一家前沿生物科技子公司。
“顾总……您早就知道?”陈助理的声音干涩。
顾晟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无尽的猩红与悔恨。
“我不知道有车。”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但我爸在我成年礼那天,警告过我一句话——‘有些人,不适合走得太近’。
我当时以为,他是怕我和谢家的联姻影响集团未来的决策……现在想来,他不是怕我们走得太近。”
他停顿了一下,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是怕我们,太清醒。”
陈助理低下头,默默地将怀里的文件夹放在桌上。
文件夹的最上面,夹着一张他刚刚整理出来的行程便签。
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时间点:车祸当晚八点至八点四十七分,谢家长辈、江氏集团代表、以及某个慈善基金会负责人的三方加密通话记录,持续了整整四十七分钟。
一场针对“觉醒者”的联合绞杀。
谢臻将所有的线索——模糊的录像、电梯日志、王阿姨的证词、以及他通过技术手段从晟煊子公司数据库深处挖出的那份报告摘要——整合成了一份冰冷、酷烈的可视化报告。
他给这份报告命名为:《清除计划:对非标准化情感个体的系统性压制》。
他没有选择立即公布,引爆舆论。
他选择了更精准、更致命的方式。
他通过数个加密渠道,将这份报告的摘要版本,分别发送给了董事会里每一位曾经在会上低头看手机的董事。
邮件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报告附件,和一句淬了冰的附言:
“你们的孩子,下一个会是谁?”
当天下午,风暴降临。
三家在圈内举足轻重的财团,公开宣布即时退出“品牌形象协同发展联盟”。
两家以培养“青年才俊”闻名的慈善基金会,紧急暂停了所有正在进行中的精英培养项目。
而最讽刺的一幕,发生在社交网络上。
江瑶更新了一条微博:“愿每一个真心,从此都不必再排练。”
这条微博迅速冲上热搜,底下的评论区却成了一个巨大的修罗场。
热评第一条,只有短短一句话,却获得了数十万点赞:
“可是你爸上个星期,还在饭局上教我怎么扮演失恋崩溃才能拿到投资呢。”
当晚,华灯初上。
谢臻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顾晟的短信,只有两个字:“谈谈。”
谢臻走上公司天台。
夜风猎猎,吹动着他的衣角。
顾晟就站在天台边缘,背对着城市的万千灯火,身形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萧瑟。
他手里捏着一片黑色的、烧焦了的纸片残角。
那正是谢臻那本被撕碎的日记拼图中,唯一缺失的一块。
“如果七年前,我知道他们动的是你的脑子……”顾晟的声音低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我会亲手砸了整个实验室。”
谢臻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风暴与深渊,平静地开口:“可你现在知道了。”
一句话,将所有的如果与悔恨,都钉死在了当下。
顾晟的身体猛地一震。
远处,城市的灯火如星河倾泻,流光溢彩,仿佛要照亮两个被困在剧本里十年的少年,终于在满地废墟中重逢的此刻。
“下次,”谢臻迎着风,向前走了一步,与他并肩而立。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足以穿透风声,穿透七年的时光,“别再让他们有机会,说出‘不适合’这三个字。
顾晟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
这场由无数误会织就的漫长寒冬,似乎终于迎来了破冰的巨响。
一场席卷整个圈层,甚至更广阔天地的风暴正在酝酿。
但这一次,他们将并肩站在风暴的中央,亲手握住那支决定未来走向的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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