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歧言的模样实在有些吓人。
面色苍白如纸,又因为气急而微微喘息,不多时双颊处泛起病态的红晕。
孟浮玉生怕他晕厥过去,连忙道:“喝了药还不好好躺着!”
语罢,她又用眼神示意裴琢光,两人上前就要带走巫歧言。
巫歧言两手一挥,逼退两人,走到朝华吟面前,道:“你要离开神霄宫?”
若是平时,朝华吟一定示弱,可今日她不想,于是她道:“是。”
巫歧言脸色愈发难看,他又道:“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你我师徒二人又一同下山,如今是神霄宫建立之初,你当真要离我而去?”
“再者,你离开神霄宫又能去哪儿?”
果然,他只是在乎神霄宫如何,而非她朝华吟怎样,哪怕是她身死,巫歧言也不在乎。
朝华吟眼神暗淡,神情沮丧。
“说话?”巫歧言又道。
他情绪激动,忍不住捂嘴咳嗽起来。
离开神霄宫后去哪儿。
朝华吟还未想过这件事,如果她真的离开神霄宫,天地之阔,总有她的容身之所,总归不再拘泥于神霄宫这一小片天地,所以她道:“哪儿都能去,只要我想。”
“也许是一片草原,也许是一片湖泊。”她又顿了顿,眼神逐渐放光,道:“我还想去看雪!”
巫歧言身体不好,十分畏寒,神霄宫选建在最暖的地域,常年四季如春。
朝华吟从小就喜欢雪,下山之后却再也没有见过,再看一次雪,一直都是她的心愿,若非巫歧言不许她离开神霄宫,她早就把想做的事都做了。
巫歧言不语,眉眼间的愤怒逐渐黯然,他道:“待在我身边,有那么无聊吗?”
朝华吟一时哑然。
巫歧言咳嗦几声,脸色又苍白几分,已然是要发病的前兆。
孟浮玉和裴琢光趁机带走巫歧言,师徒之间的争吵终究没有一个结果。
前世,朝华吟终其一生都是为了巫歧言,就连死也是为他而死,今生,朝华吟想要成为自己,她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要离开巫歧言......
对啊,只要她离开巫歧言,离开神霄宫,无论她去哪里,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她不用再围着谁转。
她只是她自己。
朝华吟突地想起一人,原本雀跃的心情骤然降至冰点。
三年后,天驰王朝,百丈城楼之上,她和施清绝还有一战,若她赢不了,便只有死。
朝华吟猛地拍了拍几下栏杆,片刻间便有了主意。
未多时,神霄宫弟子便绑来一人,打晕放麻袋里,又从后门进入。
再过一炷香,施清绝乘龙踏云而来,他先是看了一眼宫门,随后再决然踏入,期间无一人阻拦。
“主人,阿铃就在前面!”小神龙扑哧着翅膀,小鼻子嗅个不停,在前面带路。
施清绝顺着长廊疾步而行,他一把推开门,冷傲的目光直视层层红纱处的身影。
女子半卧而眠,虽然看不清模样,但能瞧见玲珑身段,腰肢柔软纤细,盈盈一握,一只凝脂般雪白的手挑开红纱,指尖晕染着浅淡的绛红。
“等你有一会儿了。”
施清绝垂眸,眉头紧蹙,怒道:“姚轻铃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朝华吟起身掀开红纱,露出卧榻下的姚轻铃,她手脚都被绑缚,嘴里塞着布衾,在听见施清绝的声音后,惊恐地支吾着。
施清绝抬眸看她,眼中怒意不减,道:“朝华吟,你到底要做什么?”
朝华吟冷睨他一眼,上前几步走到施清绝面前,目光落在九霄神龙上。
她伸手触碰,可是未等她得手,小神龙口吐巨浪,朝华吟侧身躲避,眨眼睛,巨浪便冲坏了一扇窗,窗外乌云密布,惊雷滚滚,竟是又要落雷。
“你这恶女!休想碰小爷!”小神龙绕着施清绝欢快地转着,时不时地朝着朝华吟吐舌头。
施清绝冷眼看她,道:“云螭已与我签订血契,若非其中一方身死,否则血契不解,你也别想得到九霄神龙。”
“好啊,那我便杀了你。”
话虽这么说,朝华吟却没有动手,施清绝此言不过是笃定她不敢杀他,而方才朝华吟只是一探,不过片刻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朝华吟费尽心机,妄图杀了施清绝,阻止其得到神龙蛋,可事与愿违,施清绝不但在濒死之际觉醒了真神之血,还与九霄神龙签订契约,除了动手之人不同,结果竟与前世别无二致。
仔细想来,前世她与施清绝的多次交手,无一不是在阻挠施清绝获得神兵灵宝,可最后往往都是以失败告终。
若是前世,朝华吟只会以为自己运气不好,可重活一世,朝华吟才明白,哪里是她运气不好,分明是天道眷顾他施清绝,但凡是他想要的神剑灵宠,旁人又怎可染指?
朝华吟不但杀不了施清绝,还窃夺不了他的机缘。
“拿着这瓶解药,滚出神霄宫。”
朝华吟丢下一个瓶子,转身背对施清绝,她削掉因触碰九霄神龙时被结界灼伤的发丝,一缕焦黑的头发掉落在地毯上。
施清绝捡起药瓶,又听见朝华吟的声音。
“里面有一颗丹药,能够缓解蛊虫带来的噬心之疼,你每月的满月之夜来一趟神霄宫,你若听话,我每月都会给你解药,你若不听话,便别怪我狠辣。”
小神龙气得鼻孔喷水,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心思如此歹毒?”
朝华吟冷哼一声,手中惊鸿鞭打断姚轻铃身上的绳索,道:“出去。”
姚轻铃身上的绑缚被解开,她怯懦地看了一眼朝华吟,随后小跑到施清绝身后。
“你们从小门出去,莫要发出声响。”朝华吟道。
子时已到,此乃巫歧言寒疾发作最烈之时,神霄宫内外寂静一片,半点声响也不会发出。
施清绝行至门口,眼神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屋内的美人。
她许是方才沐浴完,又或是神霄宫让她放松,朝华吟衣着单薄,黑发披散,双脚光着,落在兽皮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懒意,装扮简单却让人移不开眼。
施清绝眼眸垂下,关好门扉。
朝华吟坐卧在小塌上,心乱如麻。
方才一试,她算是看明白了,她虽不能杀施清绝,但是可以随意欺辱他,毕竟在生死簿上,她与施清绝乃是命中注定的宿敌,两人命运牵连,此生不死不休。
朝华吟的存在迫使施清绝不断变强,她肆意的欺辱只是少年成长为剑尊道路上必不可少的一环,直至施清绝亲手杀了她。
在此期间,无论她如何欺辱施清绝都是可以的,天道都不会阻止,甚至她想杀了施清绝,天道也只是予以警告。
她很重要。
至少对施清绝来说。
可若是要改变三年后的必死之局,她须得再想个法子。
朝华吟灵机一动。
既然施清绝的机缘夺不走,那她就夺走别人的!
九霄神龙出世后,下一个就是龙吟剑。
毫无疑问,龙吟剑又是施清绝的机缘,可是与龙吟剑配对的凤鸣剑却不是,两把剑相生相克,若是她能将凤鸣剑收入囊中,岂不是多了一层保障?
朝华吟越发觉得此法可行,现在就等岱渊剑冢开山的那一天。
可她先等到的是巫歧言。
“你当真要离开神霄宫?”
巫歧言换了一身浅紫色长袍,外罩一件雪白狐裘,黑色长发高挽,容貌俊美,只是眉心处总有几分郁色,却也多添了几分动人。
“师尊愿意让我离开吗?”
朝华吟抬眼看他,昨夜他们二人已然把话挑起,如今只差说个明白。
巫歧言不愿,于是他道:“留在神霄宫,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女有什么不好?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闯祸也不要紧,总有我帮你兜底。”
“你让是离开神霄宫,以后天地之大,我无法及时护你。”
巫歧言神色温柔,几乎是恳求道:“皎皎,不要离开神霄宫。”
朝华吟不语,皎皎是她的小名,唯有她最亲之人才可唤得,这世间能唤得的只有二人,一人是师祖云隐山人,还有一人便是师尊巫歧言。
她从未见过巫歧言这副模样,他向来是冷的、硬的,除了今日恳求她留下,何时这般柔软过?
可朝华吟不愿留下,她看向巫歧言,又道:“可我想要更大的自由。”
巫歧言微蹙,薄唇轻抿。
朝华吟又道:“师尊,一直以来我都活在你的庇佑下,可如今我不想了,我首先是朝华吟,然后才是你的弟子,我想去看山、看海、看雪,而不是困在神霄宫这一小方天地。”
她瞧了瞧巫歧言,又道:“师尊,我想离开神霄宫,可以吗?”
巫歧言眉头紧蹙,面带怒意,在听到这话时,终是爆发了,道:“不可以!”
朝华吟骇然,下意识后退一步,可她后退多少,巫歧言便上前多少,直到她避无可避。
“你是我养大的!一辈子都该待在我的身边!哪里不许去!”巫歧言重重放下手中的手炉,桌上的药碗险些被他掀翻。
如此,朝华吟也有些愠怒,她道:“我又不是物什!你凭什么拘着我?”
巫歧言胸口起伏很大,显然是气急了,他堪堪忍下怒意,又道:“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总之不要离开神霄宫。”
朝华吟道:“我想去看雪,你能吗?”
巫歧言不语,他这副身子寒疾入骨,如何去得了冰天雪地?
朝华吟不愿再和他多说,于是转身就要离去,行至门口,她又道:“你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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