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7

云景笙猛地醒来,惊魂未定,冷汗淋漓。

房间里亮着的床头暖灯缓缓让他宁静下来,旁边躺着还在睡觉的云澈。云景笙的气息平稳下来,下床走到云澈床头那边,拿走桌上的打火机和香烟盒,走到阳台靠着玻璃门坐下,燃起打火机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口,强劲的烟雾直穿胸肺,像是炸药在胸腔里爆炸,呛得他咳嗽。

云景笙只有在心情烦闷时抽烟,这种那么烈的烟,他抽了好几口才勉强适应,因为抽得急,全身都酥麻,手心轻轻颤抖着,把玩着打火机。

云澈的打火机也一直是这款,Dunhill Rollagas系列的私人订制,耀眼镀金水波纹,火光摇曳下像是夕阳坠入海面溅起粼粼波光。

八月末的最后一天,准确来说,现在应该是九月第一天的凌晨,秋天快来了。

云景笙望着在皎洁月光下屹立的十月光辉,微风拂过,树叶轻响,知了一起合奏。

秋天快来了,十月光辉也应该要红了。

时间一晃,这棵树从树苗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

云景笙记事起已经在福利院,此前的所有记忆完全丧失,只剩下那段噩梦像毒蛇般一直缠绕他。

可无论他再怎么想,也想不起原来的事了。

也想不起那个噩梦般记忆里自己一直在躲避的东西是什么。

福利院的徐姨说他来的时候生了场大病,所以记不得了。

云景笙六岁来的云家。

那是个秋天,欣和福利院的枫叶红了满院,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人从枫树下缓步而来。

她身穿淡青旗袍,围着流苏针织披肩,典雅端庄。

云景笙重新记事后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虽然女人眼里含着笑,但上挑的眼尾看起来有些疏离,不易近人。往日里亲和的院长跟在她身旁,也有些拘谨。

她们来到秋千前,院长说:“夫人,这就是桉桉。特别活泼开朗的小孩儿。”

云景笙在福利院待了两年,很清楚这种开头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认领。而眼前这位漂亮的女人是来认领他身旁的好朋友的。

“桉桉,”院长将徐桉从荡秋千抱下来,往女人身前推了推,“快跟云阿姨打声招呼。”

徐桉耷拉一张小脸,低头不语。

院长有些尴尬,晃晃他肩膀:“要有礼貌,桉桉。”

徐桉依旧紧绷着小脸,抿着唇憋了许久还是不肯说话。

“夫人,”院长讪讪地看向云梦慈说,“这孩子平时不这样,平时和小孩子们玩的很活泼的。今天可能怕生。”

云梦慈眉尾轻动,笑了笑说:“没事,孩子还小都这样。”

院长摸了摸徐桉的头,耐心道:“桉桉是不是害羞啦,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阿姨对不对?”

徐桉低垂着头,死死咬住嘴皮子,还是没说话。

“桉桉?”院长加重语气,心里纳闷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

“阿姨好。”一声清脆的童声伴随着树叶沙沙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云景笙从秋千上跳下,利落地站在云梦慈面前,笑着说。

云梦慈和院长一齐看向他,小男孩儿长得白净,一双黑溜溜明亮的大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云梦慈,看上去乖巧可爱。

院长瞪大了眼睛看着云景笙,惊讶了半晌才道:“小景?你说话了?你......你说话了?”

云景笙弯起眼睛,像两轮新月,缓缓扬起嘴角。

云梦慈摸了摸他的头:“你好啊,小景。”

这便是云景笙见到云梦慈的第一眼。

云梦慈陪着他和徐桉玩了一下午。

小孩子是很天真的,很容易熟络的,很容易收买的。香甜的糖葫芦,漂亮的风筝,帅气的玩具车,干净的新衣服,足以收买福利院的孩子。

经过一个下午的相处,徐桉不再像原来那么拘谨,活泼许多,但还是与云梦慈保持着一定距离。而云景笙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晚上睡觉时,云景笙才得知徐桉疏远云梦慈的原因。

“桉桉哥哥,”下铺传来另一个小男孩钱佯的声音,语气里有些忐忑,“他们说今天来找你的人很漂亮,给你买了好多东西,你会跟她走吗?”

“不会。”徐桉跟钱佯躺在云景笙下铺挤一张床,上铺的云景笙能听见他们说话。

“为什么?”钱佯原本蔫蔫儿的,瞬间提起精神起来,“是不是舍不得我?”

“哈哈。”徐桉笑了笑,弹了他脑门,钱佯嘶一声捂住脑门却也不恼,他着急道:“快说啊。”

“有点儿吧,不过是因为我妈。我要等我妈。她说了要来接我的。”

云梦慈继续来了两次,带来很多好玩好吃的,徐桉渐渐有些动摇,可是他的动摇是出于对云梦慈的愧疚,他是不会跟云梦慈走的,接受了这么多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回报,非常苦恼,拉着云景笙和钱佯说了一个下午,也没说出个方案来。

云景笙一直不说话他们二人习惯了,一直是钱佯给他乱七八糟出谋划策,什么一起逃走啊之类的。徐桉嫌他不靠谱,最后又是陷入一阵沉默,看着血红的太阳卷着彩云一点点落下。

“我代替你去吧。”

清脆的男声响起,带着孩童稚嫩的青涩却又无比沉着冷静。

二人一齐看向云景笙,他们俩的傻弟弟在过去快两年里一句话没说过,就算是被人拳打脚踢欺负辱骂,也没说过一句话。

大家都叫他哑巴怪物,孤立他。

现在短短几天之内竟然说了两句话。他们呆呆地看向云景笙。

男孩弯着一双好看的月亮眼,笑容如清风和睦。

然而孩子们却不能左右大人的决定。

午休时,云景笙没睡着,听到门口有人的谈话。

“小景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来之前听说生了场大病,高烧烧坏了神经,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也不会说话。他来这两年都没说过话,所以上次他和你问好,我很惊讶,原来他会说,只是不想说。可能是心理上有些问题,所以我怕他会影响到夫人。桉桉呢,是个省心的孩子,现在就是怕生。以后相处久了就会好的。”

“嗯,那就桉桉吧。明天我就过来接他走。户口不用迁,就在这。我把人带走就好。”

门口的声音渐渐远了,云景笙也没再睡着,过了会儿他睁开眼睛,翻下床,鞋子来不及穿,光脚跑了出去。

这天的秋风很大,将红艳艳的枫叶吹得缤纷而下。

小男孩儿跑得很快,喘着气夯吃夯吃跑到大门口。

云梦慈一只脚刚抬在车上,就听见身后的呼喊。

“云阿姨!”

云梦慈一顿收回脚转身,只见一个光脚的小男孩儿迎风跑来,手里高举着一片枫叶,很快飞奔到眼前。

小男孩儿白净的脸都跑粉了,将枫叶递到她面前,喘了口气笑着说:“这个送给你。”

云梦慈接过枫叶:“为什么想送给我?”

云景笙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希望明天还能再见到你,世界上最漂亮的阿姨。”

云梦慈微微一怔,摸了摸他的头,眼里缓缓流淌出爱意:“好,明天见,小景。”

就这样,云景笙代替徐桉来到了云家。欣和福利院本就是云家投资的,忘记名字的孩子都会姓云,名字再由院长起。

云梦慈说云景笙能来这都是安排好的缘分,说明他天生就是云家的孩子。

进入云家后,他从偶然偷听到大人们的谈话里,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云梦慈婚后一直怀不上孩子,请了有名的算命道士看,道士说她命里刻薄,子女缘浅,不被小孩喜爱,所以没有小灵来找她。需做善事,养个孤儿在身边提高小灵缘。在欣和福利院筛选一轮后,给道士看了八字,最后选中了徐桉。

云景笙因为不会说话从第一轮就被pass了,不过后来能进入云家,也还是经过道士的批准,并说云梦慈不日便可怀上。

真如那道士所料,在第二年出头,云梦慈便怀孕了。

从云梦慈怀孕那一刻起,云梦慈就开始给云景笙灌输万事要以弟弟为第一的理念,要做弟弟的守护神。

于是照顾好弟弟便成为云景笙生命的第一准则,是他要倾尽一生去守护的使命。

云景笙起初是畏惧弟弟的降临的,害怕弟弟一降生,他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害怕弟弟一出生,他就会被丢弃。

等待的过程十分煎熬,云景笙忐忑不安,带上最完美的面具,努力讨好云家的每一个人。甚至希望弟弟不会出生。可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2000年10月10日的清晨,云澈降生了。

所有的畏惧和担忧都在婴儿握住云景笙食指的一瞬间消散了。

婴儿不会哭,对任何人都皱着一张脸,只有在握住他手指的那一刻笑了。

生命的诞生是脆弱的,柔软的,又是全新的。他忘记了过去,变成一位麻木不仁的伪装者。

可或许这个生命可以拥有美好的开始。

他要让弟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缚,不必虚与委蛇,所以万般宠爱弟弟,只是这份宠爱不知在何时偏离了轨道,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夜里的风清凉,月亮高悬,云景笙望着手中燃尽的烟。

他想起来了,所有的罪恶便是从那一夜开始的——

二人初尝禁果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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