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肖似

“阁下!”

查尔斯的惊呼吓得他心一颤,“别离他太近,连安乐的药物都对他不起作用!他——”

“闭嘴,”谢明薄的眼神瞬间阴下来,头也不回地道,“我亲手救的人,你连问都不问,就让他去死?”

中年男人的冷汗霎时下来了:“没有及时通知阁下,是我的疏忽……我只是看这位、小哥,情况一直不太好……”

谢明薄的反应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这个恶魔怎么会破天荒主动管起这档子事来?人命对他来说重要吗?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道的地方得罪了对方?

“情况不太好?”

谢明薄冷笑着重复,忽地伸出手,直接抬起了病患的下巴。

“我看他状态不错啊?”

查尔斯还不算傻,心知自己是真的惹怒了这位,面无人色地闭了嘴,毕竟现在说什么都是错上加错。

“少将阁下,”一旁的约翰出言劝止,“不要碰他,他的皮肤还很脆弱。”

所幸这位长官的心思暂时不在他们那边。谢明薄依旧头也不回,却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手,只是眼神始终落在青年身上,连一秒都不肯挪开。

可他接下来的举动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那个凶名在外的谢明薄——连军政府都常常花心思帮他改善形象,才不至于引起公众恐慌的联盟第一少将,竟在病床前蹲下了身,以一种近乎仰视的角度,微微仰起脸去看他。

当事人苏间罗也完全懵了。其实这逻辑很好说通,既然自己低着头不敢正视他,如果不能把脸强行抬起来,那就只能蹲下观察。

但问题是,堂堂少将为什么要执着于一张毁了容的脸?

正当他处于混乱时,对方再次开了口。声音却不像先前那样,冷淡中带着隐隐的怒意;反而放得有些轻和低,好像怕吓到他。

“你很像他。”

什么?他茫然地眨眼。

谢明薄以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复杂眼神盯着他的脸,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在发呆。

“……真的很像。”

苏间罗怔怔地与他对视。两人之间流转着难以言说的气氛,仿佛要从彼此的眼底看出什么才甘心。

但下一秒,谢明薄便唰地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应。查尔斯壮着胆子解释:“阁下,他全身受辐射侵蚀非常严重,目前为止还没有开口说过话。”意思是这人很可能成了哑巴。

闻言,年轻男人半垂的凤眼再次扫过他。

沉默不语的病患全身上下被丑陋的纹路包裹,但若细细打量,从轮廓和眉眼得以隐约窥见原先的美貌。

“一群废物。一问三不知,你们都应该倒赔联盟钱。”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外走,留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把他的采样信息给我,我亲自去查。”

查尔斯忙不迭回答:“是,阁下!”

“还有。”

谢明薄在门前回过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吐出的话语却极其冷酷。

“查尔斯·布莱德,你被解雇了。把采样交给我,然后从神圣的医院滚出去。”

……

谢明薄走后,约翰单独留了下来。

“你真的没事?”

他再次检查了一遍苏间罗的身体,“真神奇……但也不全是好事。你八成要被送去研究所了,作为一个**标本。”

“说话真直,”雪鸮评价,“不过,是个好人。比那个查什么强。”

苏间罗无可奈何地笑。看来是逃不过研究所这一趟了,只希望他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约翰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话锋一转:“但,不用太担心。少将阁下肯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青年垂下浅色的眼睫,不予置评。

谢明薄刚才的反应,再加上昨晚伊丽莎白数次意有所指,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至于他准备去哪儿查自己的身份,苏间罗心里也和明镜似的,除了伊丽莎白不会有第二个选择。可惜以她的效率,肯定已经帮他打点好了一切,谢明薄就算再怎么反复请求智脑比对,除了那个伪造的新身份,伊丽莎白不可能给出第二个匹配结果。

“稍后护士会帮你转到普通病房,”约翰最后说,“有任何不适的地方,及时按床头铃。”

交代完这些,年轻医生平静地离开了休眠室,看上去对老师的猝然离职接受良好。

“是个好人,也是个怪人。”

雪鸮十分客观地补充评价,“这些人的精神状态真堪忧。”

…………

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三天晚上,苏间罗收到了一则伊丽莎白发来的信息。

【未知:明天一早,你会被送去生科一所,勿回。】

研究所的全称是“艾维生命科学第一研究所”,简称EIBS,是地面基地中最知名的一家研究所,在某些技术上甚至比联盟还要超前。

苏间罗知道她是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同时也是变相的安抚,会心地笑了笑。

好歹是24岁的青年人了,也经历过不少事,他深知自己并没有那么脆弱。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老师和伊丽莎白还会把他当做孩子看待。

隔壁床的老头儿呼噜打得震天响,雪鸮则已经在图景里休憩,深夜的病房只有他一个人清醒着。

于是苏间罗侧头看向窗外。

初秋的夜晚,偶尔还会传来几声蝉鸣,一轮弯月悬挂天际,零零散散几颗星子缀于夜幕,透出几分孤寂。

从休眠室出来后,他第一时间查看了自己的新身份。

年龄没变,姓名改成了首字母颠倒的“陆江殊”。证件照则是用精密算法生成的人像,基于他现在的外貌特征,还原出和“苏间罗”完全不一样的长相。虽然乍一看确实有些肖似,但稍微仔细辨认,就能看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而谢明薄,自从那天走后就再也没回来。

想必少将平日的工作与清闲二字搭不上边,发现比对结果并非自己想要的之后,便转眼把他这个小人物忘在脑后。

虽然还不确定对方为什么要寻找“苏间罗”,但出于理智分析,谢少将大概只是在确认他的死活。关于那件事,他要么是想找当事人求证,要么他自己就是嫌疑人——苏间罗很想这么说服自己。

但与谢明薄重逢后的那一幕却始终挥之不散。

很像。像谁?

答案不言而喻。

那个眼神困扰了苏间罗整整三天。因为无论怎么看,少将会露出那样失态的神色,都是因为另有隐情。

上学时他一直认为,谢明薄即使称不上讨厌他,也肯定是对他丝毫不感兴趣。毕竟在同期毕业生们的眼里,两个人简直是水火不容,只要同框出现,无论先前周围的环境如何,气氛必定直降冰点。

这其实有些不可思议。在所有人眼中,这位首席向导的脾性和人品都过于好了,“天使”这个外号安在他身上半点不夸张。而哨兵们对他的赞美自然变本加厉,除了谢明薄。

准确来说,谢明薄从没参与过关于苏间罗的任何讨论。也曾有人刻意向他提起自己,听说他连敷衍都懒得,直接无视了这个话题。

苏间罗本人其实一度也觉得奇怪,因为他并不记得和对方有什么过节——他们甚至都没太多交集。

所以自己的死对他来说,应该同样是无足轻重的事情。左耳进右耳出,一听便过了。毕竟据他的了解,谢小少爷不太像是会为可塑之才的折陨扼腕叹息的人。

可亲眼瞧见了他那不同寻常的反应,伊丽莎白又多次示意自己可以尝试接触那人,最初的惊疑不定过后,苏间罗循序渐进地开始反省。

难道是他看人的眼光太过狭隘刻薄了?谢明薄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近人情?

想到这里,他再次回忆起当年谢明薄明确拒绝他的那句话。

——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引导。

甚至把“不需要”三个字重复了一次。少年的嗓音仿佛含着霜雪,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简直令他终生难忘,这是苏间罗释放的善意第一次受到毫无来由的回绝。

其他人要么是因为不好意思麻烦他,要么是出于自尊避开好意,再或者是戒心重不愿放松警惕……这类反应他曾见过很多很多,大同小异。

唯有谢明薄当时的神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是真的不想接受自己的引导。没有理由,没有为什么,就只是不需要,仅此而已。

苏间罗自认是个识趣的人,表达歉意后迅速退场。在那之后,两人直到毕业也没再有过一丁点交流。

不过,要说那次尴尬令他感到多么受伤,那倒也不至于。

给予引导和被引导,对于哨兵和向导来说,完全是稀松平常的供给关系,并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更何况苏间罗和他真的不熟,帮助别人只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入学克罗玛尔以来,他帮忙引导过的哨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者多劳嘛,他当这个向导首席也不是为了尸位素餐。

他只是从那天开始意识到,谢明薄似乎真的不太喜欢自己。

某次偶然撞见他接受其他向导的引导后,苏间罗几乎是确切地肯定了这个猜想。再加上之前谢明薄对他不满的传闻,苏间罗觉得自己很可能真相了。

当时那句“不需要你的引导”里,重点很可能是放在了“你的”上面。

对于谢明薄那样的顶级哨兵来说,接受同等级、甚至等级更高的引导,才是更有效率的做法,并且体验也会呈指数式增长。

但他偏偏拒绝了自己,转头去勉强那些能力不足以完全疏导他的人,这难道还能有其他原因吗?

可惜重活一次,他成了基地最底层的小喽啰。没有人会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答案,他甚至不能去问当事人这个荒唐的问题。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谢明薄真的肯待见他,他也不能去赌这个答案的真实分量。

苏间罗迎着月光躺下,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这几天他几乎没合过眼,接连发生的意外令他不敢马虎,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点睡意。

现在的他真的赌不起。

小罗:自己吓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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