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荣国公府时,天色已经黑了。荣枝住的院子没有小厨房,所以只能派丫鬟去大厨房现做。
从寺庙回来大部分都是走的小路,坐在马车上颠簸了将近大半天时间,荣枝也感觉有些疲惫。
此时门窗外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不似丫鬟和小厮走路那般规律,她便知道是有外人来了,眼中慵懒散去,立马警觉地站了起来。
荣枝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在掌心倒出小粒红色药丸,然后迅速服入口中。
“笃、笃、笃”
窗门被轻轻敲响几声,高大的人影也印在了窗纱上。
既然能敲窗,那说明是自己人,荣枝警惕散去大半,对外说道:“进来。”
身着黑衣的蒙面死士翻窗而入,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进来之后随手合上了窗子。
他单膝跪在地上,底下头恭敬行礼:“世子,殿下正在府外,想请您前去一叙。”
皇帝怎么突然出宫了?
荣枝虽然摸不清其中原因,但对于曾经的老相识,她态度一向都是很好的。
“知道了,你带路吧。”
两人从腾空翻越荣国公府的几处高墙,满府的侍卫无一察觉。
要知道这些侍卫都是一等一的水准,是荣逸之前树敌过多,荣国公怕被打击报复,特意请回来看家的高手。
荣枝跟着他运轻功来到一家饭庄,这是全京城有名的店铺,一个菜的价格就能抵过寻常百姓几年的进项。
里面的小厮热情有礼,对每一位客人都十分尊重,就像是古代版的某海捞一般。
不过他们俩为了省事,连正门都没踏入,直接从二楼窗子里跳了进去。
皇帝看得心惊肉跳:“阿枝,你这翻窗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在他还未登基之前,荣枝做事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一不小心就要万劫不复。
每次派她出任务时,皇帝总是担忧不已,现在两人好不容易不需要小心翼翼生活了,他自然不想再看到她冒险。
荣枝挥挥手:“翻窗户速度会快一点,叫人上菜吧,我快要饿晕了。”
她也不跟皇帝客气,毕竟在他还是景王的时候,两人相处从来不讲究这些规矩。
皇帝连忙让人去安排尽快上菜,看着她苍白着脸,心里怒气横生:“难道你在府里连饭都吃不饱了,这过的是什么日子!你那继母小肚鸡肠,竟然胆敢欺压你致此!”
荣枝拍拍他的肩膀:“消消气,饭还是能吃上的,没这么严重。”
在皇帝还是景王的时候,他被责罚流放到西北,一夜之间原本支持他的官员幕僚都跑了,没人愿意陪他去荒凉凄苦之地。
一个没有母族势力,又不熟父亲宠爱的皇子,未来就像一眼望到头,完全没有登基的希望。
那时候愿意留下来支持景王的,除了两个刚被提拔的新人之外,就仅剩下荣国公和荣枝父女俩。
两人分隔两地之后,虽然表面上并没有什么联系了,可实际上荣枝是景王留在朝廷的眼线,也是他在京城唯一的帮手。
没有人比景王更清楚,他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其中的苦难心惊胆颤外人根本无法共情。
景王算得上是踩着荣枝上位的,毕竟他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帜,而荣枝却作为暴君的一把手,势必要死在这场皇权争夺战里。
她拼命获得暴君的信任,好不容易成了朝堂之上无人敢小觑的存在,却也心甘情愿放弃这一切。
所以景王登基之后,对她全是遗憾和愧疚。如今看到她过得不好,越发心疼悔恨。
待小厮把饭菜端上来,皇帝一边看着荣枝吃饭,一边往她碗里夹菜,嘴上还忍不住絮絮叨叨。
“听说你那继母刘氏想给你安排亲事,朕派人去打听了黄家,他们家只有一独子,虽然没有妾室通房,但这并不是出自于洁身自好,而是因为他喜欢的本就是男人!”
皇帝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那刘氏真是心肠歹毒,竟然想把你往火坑里推!”
荣枝夹菜的手停顿一秒,心道原来如此。
下午还在疑惑的事情,现在真相就已经水落石出了。
如果真是普通闺阁女子,嫁到世家之后因为丈夫的缘故多年无所出,在外人嘴里也会成为她的罪过。
若是她敢说出真相,那七出罪便犯了两出“无子”、“不睦”。
怎么做都是错,那日子简直如同地狱一般。
荣枝也很意外:“我倒是没想到,她竟这么恨我。”
这世道女子处境艰难,虽然女扮男装活得提心吊胆,但荣枝觉得她还是很幸运的。
因为对比刘氏和荣舒然这种生来就已经困在家宅的女子,她至少有一条退路可以选择。
在扮作荣逸的时间里,刘氏没少打着她的名义收礼,但她不想为难这困在一隅之地的妇人,就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了。
可是现在刘氏似乎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但荣国公“长女”从小在庄子里,什么也没做过。
皇帝突然开口问道:“若是你不想脏了手,朕便派人去解决了她。”
荣枝直接拒绝:“这样小的事情,我自己解决就好。”
“唉……阿枝始终还是拿我当外人看,你在外面过得这么辛苦,为何不愿意进宫呢?”
皇帝眼神落寞看向荣枝,她辛辛苦苦送他上了皇位,却不求钱财荣华富贵,只是向他讨了江南的一块地,说以后要去养老。
江南多蛮夷,经常发生水患,其实并不算太平。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皇帝着实想不通。
荣枝婉拒:“你知道的,我生性懒散不适合常年待在宫里。”
皇帝知道这个话题是聊不下去了,两人见面的时间少,他不舍得浪费时间在争吵上,便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挑那些她爱听的说。
皇帝卖了个关子:“你可记得之前葬礼上的几个书生?”
荣枝点头,她当然记得,因为那几个是明德书院第一批考近朝堂做官的人。
“他们怎么了?”
“有一个姓吴的翰林,因受到了明德学院的影响,他特地向朕请命在其他郡都兴办男女学院,只为开民智。”
“朕想着阿枝既然兴办起这个学堂,那必定是有用处的,所以多建一些也是多多益善,便答应他了。”
荣枝听完震惊不已,连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要在各个郡都成立男女都可以入学的书院,意味着越来越多女子可以平等地得到学习机会,不用被困在家宅之中了!
而且平民总是喜欢效仿上层人士,再过几年说不定家里有条件的,都会把女儿送出去上学!
以前做高官之时,她绞尽脑汁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做得多错的也就越多,旁人只会觉得伤风败俗。
一气之下建的书院,现在却发展得越来越好,居然能够让封建时代的大墙裂开一条缝隙。
实在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阴。
荣枝心里情绪万般复杂,但又真的很高兴,兴奋地连眼眶都红了:“如此甚好,只是要面临的压力也不小,必须谨慎推行才好。”
皇帝点头:“是这个道理,我也是这般考虑的,便让他们先拟定推行方法,等方案确定后再找一个郡都作为试点,以此慢慢往外推行。届时有不不妥之处,还需要阿宁帮着指正。”
荣枝笑着应了:“荣幸之至。”
——
翌日清晨,荣枝一大早就去了前院,她自从回来之后,就没有主动找过荣国公。
仆人们见她过来,连忙把人拦下:“大小姐是来找老爷吗?待奴婢通传过后,小姐再进去吧,”
荣枝也没为难她们:“可以,你告诉父亲,我有要事与他商量。”
但此时荣国公正在书房见客,里面聊得正开心,没有仆人敢去打搅。
便只是嘴上敷衍了荣枝,实际上却迟迟没有去通传,一直让她在外面等着。
荣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父亲出来,心里顿时明白了这些奴仆压根没做事,冷笑一声走了。
仆人被她那一眼吓得一激灵:“大小姐不会生气吧,若是她和老爷告状,我们怎么办?”
“这段时间老爷似乎对大小姐不上心了,等会儿如实说大小姐来过便好,老爷一向仁慈,不会责怪我们的。夫人也不喜欢她,说不定听闻这事之后,等我们回去还能受到夫人打赏呢。”
两个仆人相视一笑,等荣国公从书房里出来,就按照商量好的流程,对他禀报道:“老爷,刚刚大小姐来过说有要事,但那时侯您在书房见客……”
不等仆人说完,荣国公脸色都变了,他慌忙问:“她几时过来的?!”
仆人万万没想他会有这幅反应,平常慈眉善目的主人黑着脸真是吓人,吓得连忙跪下去:“大…大小姐辰时过来的。”
荣国公一看,这都过了一个时辰了!
他气得要命,额角青筋直跳,怒斥道:“为什么不通报!你这奴才心大了,现在还能替我做决定了是吧,拖下去各打三十大板!”
荣国公连忙去西苑找女儿,步伐格外慌乱。
管家听着仆人被打的哀嚎声,捏了把冷汗,连连对院子里的人交代道:“下次无论大小姐何时过来,都不要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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