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那一行字缓缓淡下去，直到消失不见。

方衔玉人在书中世界，最离奇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书上多出一两行字什么的，他甚至都有点见怪不怪了。

纸上很快又浮现出几行新的字。

“我是您的系统12337。主系统收到了您的诉求，得知您对《雁翎刀》这本小说心存不满，于是邀请您来亲身体验，以改变您的偏见。”

“我不想体验！”方衔玉终于找到一个能宣泄情绪的对象，对着那本书大声哀嚎，“退订退订退订！我要回去！”

系统12337问:“确定要放弃这次机会吗？”

方衔玉想说“当然要放弃”，他正要张口时，却看见系统继续道:“若是读者选择放弃这次机会，系统将对您作出相应的补偿。”

毕竟穿书这么奇怪的事不常见，他还是心生好奇，多嘴问道:“什么补偿？”

“鉴于您目前的生活处于低谷状态，系统将补偿您一份‘成功人生规划’大礼包，助您走向人生巅峰。”

方衔玉拍桌大怒:“我的人生怎么就低谷了？！躺平你懂吗？我要告你歧视咸鱼！”

系统12337说:“请您作出选择。”

“我就不能既放弃机会，又不要补偿吗？”方衔玉万分真诚道，“我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躺平，一点儿也不想走上人生巅峰，真的。”

系统12337冷漠拒绝:“不可以。”

方衔玉一把抄起那本破书，作势要撕。

系统12337善解人意地改口提议:“亲，或许您可以选择接受这次机会。只要在不使书中剧情崩塌的前提下，您无需完全遵循角色‘方衔玉’的人生轨迹，可以尽情享受躺平生活。”

“那宿舍里的我怎么办？”其实方衔玉最发愁的是这个，“宿舍里又没人，万一臭了……”

而且万一他在这边待个十年八年的，家里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该怎么办？说不定以为他死了，然后就把他给埋了呢。

方衔玉虽然想躺平，但前提是躺在床上，不是棺材里。

书页上浮现六个点，系统12337沉默了一下，耐心解释道:“请读者放心。书中世界一年相当于现实世界一小时，而且您只是意识离体，只要保护书中世界的意识完好，现实中您的身体是不会臭……不会受损的。”

“那就好。”再没别的后顾之忧，他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我接受。”

为了日后的躺平生活！

话音刚落，系统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啪地弹出了一整页授权协议。

“请仔细阅读以下内容并确认。

一、系统12337将全程伴随，您可以随时在脑海中呼唤。请放心，系统不会窥探与泄露您的**。

二、请在不扰乱主要剧情节点的前提下，对书中世界探索度达到100%。具体情况将会由系统12337对您进行即时提示。

三、探索度达标后才能开启返回通道。穿书不是儿戏，书中世界受伤会对本人意识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请读者认真对待。

四、请务必不要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同时请不要对任何书中角色提起系统的存在，否则返回通道将永久关闭，您在现实世界中会成为植物人。

五、……”

后面就是一些有的没有，这还是方衔玉第一次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看过一遍授权协议，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他说:“我确认。”

接着，手中那本书便如同被火焰灼烧一般，在他的手中倏地消散了。

方衔玉没想到这本书会消失，愣了一阵，才试探性地在心中叫了一声:“12337？”

系统12337说:“我在。”

“哦，你在就好。”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系统、穿书、返回通道……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

只是不知道这场梦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方衔玉支着下巴难得伤感惆怅一下，系统12337的机械声却不解风情地响起。

“警告，本书主角游子意即将陷入危险，请读者尽快前往处理。”

方衔玉表情一秒破功，他猛地站起身来，眼前却一阵眩晕，只能虚弱地扶着桌子，语气狰狞道:“这熊孩子……到底干什么去了？！”

-

游子意年纪尚小，只记得爹娘死前一个是心口有伤，一个是脑袋流血，他就以为只要伤了心口和脑袋，人就离死不远了。

所以看到师兄那副气若游丝的模样时，他才被吓得六神无主，以至于下定决心去找在山中闭关的师父。

师兄和他都是被师父收养的孤儿，然而师父向来醉心练功，性格也孤僻，常常一年半载都不见踪影，因此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游子意却对这位师父并不亲近。

反而是师兄方衔玉与他朝夕相处。

方衔玉年龄长他七岁，却已是一副少年老成的长辈做派，平日里对他照顾有加。

正因如此，他愿意为了救师兄而违背师父下的禁令。

师父在闭关修炼之前总要三申五令，不许两个徒弟靠近后山。游子意再有多胆大顽皮，也从来不敢违抗这一条，因此在这座天姥山中生活了好几年，他连狼窝虎穴都敢蒙头往里钻，却从未踏足过后山一步。

跃过荆棘丛的那一瞬间，游子意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一种打破禁忌的刺激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一步。

两步。

三步。

他走出去一段距离，小心提防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游子意稍稍放下心来，呼出一口气，猜想也许是师父怕他们在后山迷路所以才下了禁令。

后山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寸草不生，正相反，这里的植被生长得分外茂盛。而且越往山顶走，草木越发丰茂，最后甚至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小孩子个头低，有许多灌丛长得比游子意都高，他又分辨不清方向，只能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一边大喊着“师父”，一边乱转。

“师父，你在吗？”

“师父你在哪里？”

“师兄快要死了，师父你快回来救救他啊！”

若方衔玉在，定会捂住他的嘴让他少咒自己，可惜小孩子并不懂什么避讳，只知道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

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一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师兄，就像见不到他的爹娘一样，游子意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师父！师父……你在哪……”

他进后山时已是傍晚，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夕阳西下，天色也渐渐暗沉下去。

丛林之中盘根错杂的枝叶在此时如同鬼影，他一刻也没有停下脚步，左手死死握住一根捡来的木棍，手心早已渗出涔涔冷汗。

哪怕到了此刻，游子意都没有心生退意。他觉得自己如今肩负着师兄的性命，本来就大的胆子更是能大得包天。

山中除了虫鸣，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他喊了近两个时辰，嗓子已经沙哑，走了大半个后山，却始终没有见到师父的踪迹。

游子意知道此时大喊大叫已经没用了，还有可能会招来野兽。他借着林间漏下来的微弱月光辨认了一会儿方向，下定决心之后，抬脚向下山的路走去。

既然找不到师父，那就下山去请医师来。

只是他在山里跋涉了许久，体力已经有些不支。山路崎岖难行，一不注意就会踩到松动的石块或被贴地的藤蔓绊倒。

游子意已经忘记自己第多少次摔在地上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摔得格外重，滚了好几圈才狠狠撞到一棵树上停下来，手臂蹭到粗砺的沙石，破了一大片皮肉。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他当即痛得眼泪汪汪，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小狗似的呜咽来。

“呜……”

要是师父和师兄在就好了。

他不是娇气的性格，但总愿意在师父和师兄面前撒娇卖乖。就算是要求严苛的师父，也从来不会让他吃练武以外的苦。

可一想到师兄因为自己，如今还“命悬一线”，游子意就立刻翻身爬起来，抹了眼泪，继续寻找下山的路。

忽然，在一片漆黑的树影中，他隐约看到前方远远有道站立的人影。

有人！

那人影高大魁梧，看上去足有八尺，与记忆中师父的身型十分类似。

他心中一喜，连忙挥手喊道:“师父！是你吗？”

那人影动了动，似乎将头转向了游子意这边，也朝他挥了挥手。

“师父，我是游子意！”他喊道，“师兄快要死了，您快回来救救他吧！”

师父与他们这两个徒弟的关系虽说疏离些，但绝不会见死不救。游子意松了一口气，却见师父还站在原地不动，心中又急切起来。

他朝师父那边走了两步，被一道三人合抱粗的断木拦住了去路，只能努力踮着脚扒在断木上，拼命向师父挥手:“师父，我在这边！师父！……师父？”

奇怪的是，师父只是时不时对他挥几下手作回应，却一步不曾挪动，一句话也未说过。

游子意觉得怪异，出于谨慎，他闭上嘴不再出声，只露出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师父”的身影。

林间霎时一片死寂，静得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跳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师父”再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终于有了挥手之外的动作，试探性地朝游子意所在的位置迈出几步，很快又摸不清方向，在原地转了两个圈，重重地喷出一口气。

下一刻，像是站得有些累，“师父”一矮身，两手着地，伏在了地面上。

夜空中的云层散开，月光重新从林隙间漏下来，恰好照在“师父”身上，也让游子意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那是一头熊。

早就听山民传说，有的熊会两腿站立起来，模仿人的模样朝路过的人挥手。若是视线不好，极有可能将熊错认成人，待到走上前去，下场往往万分恐怖。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当即头皮发麻，瞳孔骤缩，几乎抑制不住想要惊叫起来。正要去捂住自己的口鼻，却有一只手比他更快一步，猛地掩住他下半张脸，硬生生将那声惊叫按回了肚子里。

游子意一惊，不知来人是谁，用力挣扎了两下，随即一口咬在那只来路不明的手上。

身后之人闷哼一声，很识时务地飞快撤了手，低声嘟囔了一句:“死孩子！”

短短三个字，游子意却认出是师兄的声音。他猛地回头，又惊又喜地看着方衔玉。

“师兄，你还活着！”

他倒没忘记把声音压得极低，方衔玉看了眼手上的牙印，没好气地在唇前竖起一指，示意他噤声。

那头熊还在原地，它的视力不佳，大概是在竖着耳朵听动静。

方衔玉表面上装得冷静，实则冒了一后背冷汗。他见过熊，可那是在动物园里隔着厚玻璃，为数不多的可怜常识甚至都是小时候在动画片里看到的。

要不装死，要不就是撒腿跑路。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需要跑得比熊快，只要跑得比同伴快就够了。

方衔玉低头看了看同伴的后脑勺，在心中默默唾弃了自己一句。

好缺德。

也不知道这死孩子从哪招惹到一头熊！

他在脑海里狂喊系统:“系统系统，人找到了，然后呢？你不会是喊我来给他陪葬的吧？！”

系统12337弹出来:“请您运用自己的智慧，协助主角脱离险境。”

方衔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的智慧？我能有什么智慧！”

“由于您选择的是高自由度探索模式，系统无法提供切实的帮助。祝您好运。 ”

说完这句，系统就像死机了一样再没半点动静，独留方衔玉一人抓狂。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

让他一个蟑螂都不敢打的柔弱男子来对付一头熊？！

自己不会连这第一关都过不了，最后只能躺在宿舍床上发烂发臭吧。

咦，等等……

他怎么忘了，主角还在这儿呢！

这个主角虽说是个小惹事精，但是有主角光环在身，想必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这样想着，他低声问游子意:“你有什么办……”

话说一半，方衔玉一垂头就看见游子意捂着脸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这眼神实在让人没法忽视，他话头一转:“……你脸怎么了。”

游子意摇摇头，一张口，吐出一颗小小的乳牙来。

他把脱落的乳牙捧在手心，递到方衔玉面前，朝他露出一个门牙漏风的哭脸。

“师兄呜呜，我的牙掉了，我是不是也快死了呜呜呜……”

“……”

方衔玉一拍额头，心想，方才的自己居然想指望一个乳牙都没换的小屁孩救命，真是够荒谬了。

“乖，”他咬牙切齿，拍了拍游子意的狗头，“一会儿被熊吃了，你会死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