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其实我想问很久了。您有洁癖和强迫症我理解，但是为何您最恐怖的幻象是在这间屋子里？】系统在扫描了整个环境后好奇问道。

【因为我不仅有洁癖，我还有道德和边界感，】林初埋着头，擦着桌子上那块死活都不愿意消失的水渍，沉沉跟系统道：【我只强迫我自己，我并不强迫别人。】

【哦。】

【所以，若是连自己的地方都如此凌乱不堪，才是让我最绝望的。】

【其实......】

【什么？】林初小心翼翼躲闪着周围一切让自己不舒适的地方，在抬起了头的下一刻闭上了眼睛，怀揣着希望跟系统道：【你想到怎么出去了？】

【不是。】系统慢吞吞道：【别人的不好说，但是您这样的洁癖，其实应该是一种心理问题。还是趁早治治吧。】系统只差把“您有病”这三个字明晃晃地甩在林初脸上了。

林初：“......”【我发现你搭载了情感系统后，工作效率变低了！】

【精神内耗是你们人类的特有标志。宿主，我不是效率变低了，而是经过大量的训练后，我趋同了！】

林初：“......”【可你若是再在这个关头思索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注定会葬身于此。】林初叹了口气，边执拗地跟那团水渍奋斗，边道：【到时候，你就不得不重新找人从零开始攻略林子扬，那人再不会有我这么得心应手，还和你配合得如此紧密无间。】

【你要一边调，教他，一边救世。】林初幽幽道：【你，会活得像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系统：！！！！！

【宿主您不要灰心，办法我已经有头绪了，万不会让您葬身于此！】系统利索道。【我方才思索的东西并非毫无用处，其实是因为意识到林子扬的冰狱有个bug。】

【什么？】林初这次没抬头，半信半疑地道。

【这冰狱虽然有如虚空芥子，可容纳万千生灵。但是，每个人恐惧的东西并不相同，所以理论来说，每个人都处在不同的幻境里。】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比如我的意识级别超过了林子扬的认知，所以他的冰狱并未把我驱逐。哪怕到了现在，我仍然和您在一起。】

【那不是因为，林子扬没有把你当人看吗？】林初语气平平地挑着眉道。

【没错！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已经和您身处在同一个幻境里了。也就是说，这不仅仅是您的幻境，还可以是我的幻境！】

【而你并没有洁癖。】林初淡淡道。

【对，所以我其实可以适当调低自己的级别，伪装成你们这样的生命体。】系统古怪道。【理论上来讲，这个幻境会在发现我的那一刻，调整成我的幻境，亦或是，我们共有的幻境。】

【而你的幻境对我无用，只要我再不激生恐惧的情绪，我就可以从这里出来。】林初深吸口气，神情微动道：【想的不错，开始吧。】

【虽然如此，但还是友情提示您一下。系统无法预测到接下来幻境的变化，请您随机应变。】

......

林子扬刚踏上去一步，立时天地变幻。无数痛苦哀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传进林子扬的耳朵，宛如人间炼狱。林子扬却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景，面色动也不动，甩着袖子找到方才那个小魅妖的幻境。

只一眼，便僵立在原地。

入目的是清风崖下，林子扬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茅屋。茅屋里，那只小魅妖坐在桌旁，悠然自得地端起茶壶，边擦拭着桌子上的水渍，便为自己倒水。

茅屋外梅英疏淡，斜阳辗转划过窗口，那淡然自持的侧脸像是一枝清姿夺魄的梨花，飒飒开落在宁静的风里，不染一粒微尘。

寂静的雪原里，雪花纷落，和当年通仙途上一样寒冷。林子扬屏息看着那茅屋里的一切，心脏下意识地紧缩。原本白皙如玉的手紧紧捏在一起，直到捏出了青紫色，都没有察觉到疼。

不知过了多久，那狭长的眼睛泛着红，像是哽咽了一般，沉重喘息着。

林子扬浑身打着哆嗦，不管不顾地紧紧盯着那人，直到那人含着笑抬起了头来，踉跄着跌进那属于林初的幻境里。

......

“谁？”林初下意识朝屋外望去，却在看到眼前人的那一刻，恍然丢掉了自己手中的抹布。

桌子上的水渍悄无声息地消失。他似是被什么力量拉扯般躺倒在了地上。下一刻，浑身断骨裂肺的痛楚传来，林初的白衣上浸染出点点红色的血迹。

突然出现的林子扬同样一袭白衣，长发束起，尚还稚嫩清俊的脸显得格外坚毅。他正执着问心剑半跪在地上，苦苦支撑道：“师兄，您快走！”

【你最恐惧的事情，竟然是我在混沌之界里死遁的时候？】躺在地上的林初，忍受着周身的痛苦，愣神道。

【这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那是一切噩梦的开端。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允许您死遁离开！】

【这件事情，咱们先按下不表。】林初环视着四周道：【问题是，你的计划好像并没有奏效，我们还是在茅屋里。】

【透过现象看本质，虽然在茅屋里，可您没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林初当年的样子吗？】系统反驳他道：【而且，您方才战损时吐在衣服上血的花纹都干净唯美极了，您上次吐出来的都没这个好看。这说明，您的幻境，已经和我的幻境已经产生了相互影响。抵消了对您一部分的洁癖攻击。】

【你说得对。】林初嗫嚅着唇，扫了眼面前护着自己的人。颇有些自闭道：【那现在，我该怎么出去你的幻境？】

【克服我的恐惧！】系统鼓励他道：【我恐惧的是林子扬被您拒绝后的灭世行为。只要您在这里坦然让他再灭世一次，这个幻境兴许就破了。】

林初：“......”

林初却是躺在原地，沉默不语，眼神复杂地望着跪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抵住禁锢结界的林子扬。

青年手里的咒术快速变幻，艰难到身体摇摇欲坠，身子一低再低，可脚底却丝毫未动。林初知道，这少年之所以坚持到现在，是因为他脚下两寸，躺的是自己。若是自己没有自爆而亡，林子扬会在这里勉力护着自己力竭而亡。

【宿主您怎么了？为何还不行动？】察觉到林初须臾的迟疑，系统问道。

【我记得你上次见到我时，大骂我不干人事，刺激了林子扬。】林初叹气道。【实不相瞒，当年死遁是逼不得已，如果不是剧情需要，我其实也不会那么决绝地在他面前死去。毕竟，那对他来说，确实太过残忍。】

林初轻轻吸了口气，才喃喃道：【我感受得到，他曾经其实非常依赖我。】

【今时不同往日，这里是幻境，您拒绝的不是真人。】系统沉沉道：【宿主，不要在这个时候思索无关紧要的事情。】

林初没出声，凛然又严肃地望着这一切，不知从哪里泛出一股怎也打消不了的罪恶感，一次又一次地叩击心脏，让人束手无策。

林初整顿好了情绪，才撇过了脸去，浅垂着眸，无奈道。“你没事吧？”

“师兄，我还能坚持半炷香的时间。”

“你丹田早已经干涸，拿什么坚持半炷香？”

“那也不能，让您葬身在这里。师兄，您快走。”少年紧咬着牙关，痛苦地从牙缝里回复林初道。俊秀的脸上已然带上了狰狞之色，连着自己的本命剑都绝望地发出嗡鸣声。混沌之界里是足以压碎天地的力量，林子扬能坚持到现在且护住重伤的林初，已然是个奇迹。

“走不了了。”林初敛了眉，拿手摸了摸自己丹田的位置，带着股迟疑，语气却是淡然道。“这里灵气太稀薄，你没有办法撕开结界。若是我.....”

林初回想着当初的台词。【若是我自爆，瞬间盈出的灵气许够你提升修为，撕开这里获得一瞬生机......】

“师兄！”满是血污的手突然捏住了他的胳膊，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林子扬的声音似是沉了几分，背对着林初哽了哽，似乎不堪重负般地晃了晃，却还是勉力问道：“林初，你我相伴十余载，你真的这么无情吗？”

“林初，我求你，不要死。”林子扬紧紧箍住他的手臂，身影不住颤抖着，凄楚道：“林初，你死了我怎么办。求你了，不要死。”

林初一怔，咬着唇望着连着背影都带着股可怜的林子扬，嘴边的话停在了那里，精致的脸上挂起一阵从未有过的茫然。

【宿主？您快呀。】系统无情道：【您现在的后悔无济于事。这里是幻境！】

林初眼里沉了沉，望着仍旧伫立在自己面前，只留给自己一个背部的林子扬，迟迟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的青年尚还稚嫩，带着从小便有的执拗，只觉得天可沉，月可瘦，还愿意为人出生入死，哪怕为此付出性命都在所不惜。

可是值得吗，明明只差临门一脚，便能一步登天......

时间因为等待变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林初才勉强压下心中浮起的莫名心绪，轻轻道：“不是我想死，是你在这混沌界跑不出去，只要我爆开丹田你才能......”

“林初！”一直背对他的林子扬突然暴起转过头来，红着眼睛，像是复仇的鬼魅一般，死死盯着林初道：“你就这么厌弃我？林初，你有心吗？”

“我没有厌弃你，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林初真挚道。“是我将你带入这混沌界的，该死的本就是我。明明只要死去一个就能成功的事情，为什么要陪我去死？”

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咚”的一声，裂骨撕魂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林初闷哼着，发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

意识迷蒙里，林初察觉到，那个鲜嫩执拗的林子扬，紧紧抱着他模糊到看不清楚的身躯，眼里逐渐晦暗，那方才还束起的头发乍然散开，身上的衣袍褪成黑色，带着那张心如死灰，寂然绝望的脸，逐渐和而今的魔尊样子重叠。

“林初，我恨你。”那明明可怖的魔尊，木着脸喃喃道。

“对不住。”奄奄一息的林初启唇苍白道。

“但是，能不能放开我？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