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文刷的一声合上扇子，微微俯身还礼，而后才抬起眉眼，别有深意道：“早就听闻太子殿下身边有一位才貌双绝的佳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样的客套话，丝丝向来不屑，只因着沈季文的身份才多了一份耐心，谦谨道：“沈先生谬赞了。”

“丝丝姑娘说的哪里话，旁人或许不知，但我却不可能不知。”他点到为止，并不多说，但眼底笑意满是了然与通透。

丝丝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自然也就知晓他所言非虚。“先生刚刚说，可以帮我。”丝丝抬眼望着他，“不知先生要如何帮我？”

沈季文又刷的一声打开扇子，丝丝眼尖，瞧见扇子的另外一面提着一行行云流水的诗句。只不过最后一笔划过半个扇面，破坏了整体。

见她的目光落在扇面上，沈季文笑容微敛，眼神中透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忧伤，而后扇了两下扇子，再次合上扇子，潇洒道：“故人所赠，倒是叫丝丝姑娘见笑了。”

丝丝察觉出他不欲多说此事，便也不问。倒是沈季文拿着扇子在掌心轻敲了两下，笑着道：“丝丝姑娘倘若相信我，只需给我一件信物，等我消息便好。”

丝丝只迟疑了片刻，便摘下腰间系着的缠丝云纹紫玉佩。“这是我常戴在身上的。”重华见过她腰间系着的这枚紫玉佩，还曾打趣过：“这紫玉佩嵌着你的名字，可是皇兄送与你的信物？”

紫玉佩的确是舜华所赠，上面的云纹是舜华亲手雕刻上去。而缠着的红丝，也是在舜华的教授下，她一丝一寸缠绕上去的。

舜华曾对她说：“愿你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可这些是不需与重华多说的。故而丝丝当时微微侧身，避开重华打量的视线。

不知沈季文是否看出了什么，丝丝只觉得他眼中笑意别有深意。他伸手接过，眼睫轻轻扫过丝丝面上，“这就够了。”

沈季文走后，冷玉有些不放心，“姐姐难道不担心……”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丝丝打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需要他的帮助，便不该怀疑他。”

听她这样说，冷玉便只能将满腹担忧咽下。

沈季文确实手段了得，翌日便让人传话，邀丝丝前往春风烟雨楼。

丝丝自从受伤后，便一直未曾出过东宫——并非她不想外出，而是舜华以养伤为由，令她不得外出。

但沈季文却顺利带着她出了东宫。

看着马车缓缓驶离东宫，丝丝的脸色如同平静地湖面，看不出一丝端倪：“沈先生好本事。”

沈季文听出她话中的冷意，刷地抖开扇子摇了两下，脸上依旧从容镇定，微微笑着道：“倘若没有点儿本事，我又如何敢从大庆来到南齐？”

他说的这样直白，却没有一点儿炫耀的意思。丝丝知道，他的确是有这样的本事。

——在他的身后，不仅仅只是一个强大的情报组织，更是有着四海皆惧的安国公主，以及一个想起来便令人不寒而栗的驸马方镜辞。

她微微坐直身体，朝沈季文抱拳道：“往后还请沈先生多多指教。”

沈季文又摇了两下扇子，“好说，好说。”

春风烟雨楼，名字风雅，行事也及其风雅——乃是临安城最大的乐坊。

丝丝对春风烟雨楼并不陌生，她以往出任务，也曾多次借助春风烟雨楼的势力。

只是她却不知，沈季文竟对此处这般熟悉。

看着沈季文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带着她从侧门来到一栋小楼，丝丝心底甚是惊讶，也不由得暗自警惕着。

小楼前，春风烟雨楼的管事早早在此等候。

见到两人，他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公子，客人已在二楼等候。”

丝丝并非第一次与管事接触，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毕恭毕敬的模样。她不由得看了沈季文一眼。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季文朝她微微一笑。

丝丝坦然与之对视。

可沈季文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带着她朝二楼走去。

还未上到二楼，丝丝便瞧见重华的身影。

丝丝受伤后，重华并非没有到东宫探望过她，只是每一次，前来探望的重华都被挡了回去。

对于他的探望，舜华甚至没有同丝丝提起过半句。

只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从伺候的小宫娥那里，丝丝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消息。

他知道舜华不喜她与重华见面，所以舜华不说，她便不问。

此时看见重华，丝丝像往日一般，先是福身行了一礼，还未开口，便被几步而来的重华握着手臂扶了起来。

沈季文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垂着视线的丝丝只听得一声叹息，而后重华略显沧桑的声音响起，“你的手，如今怎么样了？”

丝丝下意识将手抽出，然后背到身后。

而后一抬眼，便撞见了重华有几分落寞的眼神。

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拳，而后舒展开，自然垂落着。丝丝的视线微微低垂几分，而后才恭敬答道：“多谢三殿下关心，已经好多了。”

重华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她手腕处。那处肌肤被衣袖掩映着，看不清楚。但他却知道，那里的疤痕犹在。

“我母后行事专横霸道，不知悔过。我代她向你道歉。”即便他明知，这样的道歉根本于事无补。

丝丝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本就不是三殿下的错，三殿下不必道歉。”

重华不知她不接受自己的道歉，是仍然对皇后心存怨恨，还是对自己都连带着恨上了？

丝丝不知他心底所想，只是再一次朝他行了一礼，“丝丝还未谢过三殿下相救之恩。”倘若不是重华及时出现，只怕她早已死在了韦皇后手下。

“丝丝此次前来，是想请三殿下帮一个忙。”丝丝朝重华行了一个礼，正要继续说，却见重华虚虚抬手将她扶起，“你所为何事，我心中明白。”

丝丝起身，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他。

重华浓密的眼睫微微低敛，“只是那毕竟是我的母后，很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他眼皮微抬，望着丝丝，“希望你能明白。”

丝丝重重点头，“殿下的难处，丝丝自然明白。只是丝丝希望，殿下能够袖手旁观，不要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四个字一出，重华的脸色顿时变了。

丝丝也清楚察觉到，于是再次向重华行了一礼。“倘若丝丝言辞不当，还请三殿下不要怪罪。”

重华苦笑一声，“我母后他们所做之事，我虽不能插手，但也算是见死不救。我与他们，纯属一丘之貉。”

丝丝没有想到他竟会这样说自己，一时间有些愕然。

倒是重华苦笑之后，反手还了一礼，“你可放心，事关南齐，兹事体大，我心中自有分寸，必定不会偏帮母族。”

重华为人，素来重诺。他的话，丝丝还是能够放心的。

再次谢过重华之后，丝丝便回到了东宫。

净心阁与她离开前有些不同，负责看守的宫人大气不敢喘一下。丝丝在门外站定稍许，然后推开门。

房中，舜华正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那件由丝丝转赠的玉雕小匕首。

冷玉跪在他身前，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朝着丝丝微不可觉地摇了一下头。

丝丝收回目光，而后眼神落在了舜华手中的玉雕小匕首上。

舜华却若无其事收起了小匕首，而后目光轻抬，望着丝丝的眼神分外柔和，“回来了？”

丝丝点了一下头，而后走到他身边坐下。

舜华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而后递到她唇边。“出去这么久，可是有些渴了？”

这段时日以来，他时常做这些事。碍于礼法，丝丝不止一次拒绝过，可他依旧我行我素。

此时，面对唇边的杯子，丝丝没有多说一句，而是轻启朱唇，将杯中的水喝下大半。

见到她如今这样乖巧，舜华唇边绽放出一丝笑意，而后用指腹擦去丝丝唇角沾着的水珠。转头对仍然跪在地上的冷玉说道：“出去吧。”

冷玉看了丝丝一眼，眼中满是担忧。

反倒是丝丝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出去。

冷玉出去之后，舜华又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把玩观赏，却不尝一口。

他一句话也不说，丝丝也不问。

她熟悉舜华，更胜于熟悉自己。他这幅模样，看似平静无波，实则生气至极。

可丝丝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他。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况且她也好奇，她此次外出，是沈季文一手安排。舜华得知此事，又是如何处理沈季文？

她并不怀疑沈季文全身而退的本事，却也熟知，以舜华的心性，即便不在意，也不过是明面上的功夫罢了。

不知坐了多久，才听到舜华蓦然开口道：“我说过，不要再见重华了。”

他的确说过，还不止说过一次。

丝丝依旧以沉默应对。

倘若她的双手无事，便是闯入韦府，杀了韦德新，以解舜华困境也无妨。但她如今双手已废，除了靠着先前与重华的一点点交情，她实在不知自己还能为舜华做些什么。

见丝丝始终一言不发。舜华的眼眸蓦地暗了下去。

过了许久，舜华起身，在丝丝身前半蹲下去，脸紧紧贴在她膝盖上，呢喃一般说着：“丝丝，我只有你了……”

最近好多地方疫情又严重了，大家做好防护，尽量少出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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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