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将明时,等候了一整夜的丝丝终于收到消息,远在承天庵的长平长公主连夜入宫,与永平帝畅谈一番后,舜华太子被恩准离宫。
骤然松了口气的丝丝不顾樊先生阻拦,毅然前往宫门口等候舜华归来。
只是等候许久,始终不见舜华身影。
正焦急时,却见重华满脸倦容自宫门口出来。
东宫正值是非之时,丝丝不愿与他有过多牵扯,遂放下车帘,隐在车中。
谁料重华瞧见东宫车架,自顾自上前来。
“太子突然病重,正在宫中修养,你们不必等他了,回去吧。”
听他所言,丝丝再顾不得,一把掀开车帘,“怎么回事?”被囚禁于长乐宫时,舜华便留下了体弱的毛病,这几年经过细心调养,虽然有所好转,但是对外却一直号称他体弱多病。也正是因此,韦皇后一党以他名义向大庆安国公主求亲时,被不少人笑话。
如今乍一听闻他病重消息,关心则乱的丝丝有一瞬分不清,这究竟是舜华的计策,还是他在宫中遇险?
瞧见她,重华眼中有一丝讶色,而后不多废话,飞快道:“御医说,极有可能是中毒。”因着徐婕妤之事,万良娣被关在韦皇后的流云殿侧殿问话,而舜华与太子妃皆不得离开流云殿。
长平长公主入宫之后,去了明政殿与永平帝谈话。无人知晓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只知道天快亮时,永平帝恩准了舜华太子与太子妃回到东宫。
只是当长平长公主前往流云殿时,才发现舜华与太子妃早已昏睡不醒。
丝丝心中惊疑不定,还未见到舜华,事实究竟如何她根本无法判断。
像是瞧出了她满心焦急,重华突然道:“你可要进宫?”
丝丝讶然抬眸。
重华直视她双眸,“皇兄在我母后的流云殿中出事,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置身事外。”
他说的虽是事实,但他先前的举动分明是要出宫。
丝丝并未将眼底的疑惑藏起,却也不曾直接问出口。重华倒是对她的戒备并不意外,笑容有几分苦涩,“我母妃不会那么傻,在自己的寝殿中下毒。”
这话倒是不假,韦皇后素来擅长借刀杀人,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自舜华从长乐宫中出来,已经多次领教过了。
思索片刻,丝丝点头:“那就劳烦三殿下了。”重华此时出手帮她,或者该说,他是为了帮助韦皇后洗脱罪名,但丝丝依旧谨记他的这份恩情。
丝丝换了一身宫中女官的衣裳,被重华带入了流云殿。
瞧见舜华的第一眼,丝丝的心就瞬间揪起,除了故意装出病重模样的时候,她还从未见过舜华这般苍白虚弱的脸色。尤其唇色鲜红如血,更衬得脸色一片惨白。
几乎半个太医院都守候在侧,却一个个脸带难色,愁容不展。永平帝的脸色很是难看,整个流云殿中无人敢大声出气。
长平长公主拿着帕子默默擦着泪,韦皇后也是眼中含泪,无声垂落,像是怕极了舜华会就此不醒。
丝丝混在一众宫娥中,照料着舜华。
她不知舜华中毒是将计就计,还是不甚中招,好在御医们虽然面露难色,却始终没有说是无法可救。
太子妃兰绮比舜华中毒浅些,于次日晌午苏醒过来。永平帝与韦皇后立马赶了过去。
丝丝一直守候在舜华身侧,只是事后听闻,太子妃兰绮指证,她与太子在流云殿中,只有燕昭容来看过他们,并且万良娣撞倒徐婕妤时,燕昭容也在当场。
永平帝听闻,大怒,令人将燕昭容拿下。
只是燕昭容却不肯认罪,声泪泣下辩解道:“太子妃说臣妾毒害太子,可臣妾有何理由要毒害太子?臣妾膝下无子,即便害了太子,对臣妾又有何好处?”
她话音刚落,韦皇后便大声呵斥:“你早年因太子之故小产,失了孩子,因此对太子怀恨在心,这难道不是理由吗?”
舜华刚出长乐宫时,身体尤其虚弱,曾于宫宴之上当众呕血。彼时燕昭容受了惊吓,不出几日便小产了。这是宫中人人皆知的事实。
可燕昭容听了她的话,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皇后娘娘你……”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韦皇后厉声打断:“你小产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为何偏偏要怪到太子头上?”
燕昭容急切地面朝永平帝跪着:“陛下明察,臣妾绝对没有对太子殿下心怀怨恨!”
永平帝却淡淡道:“那你怎么解释,万良娣冲撞了徐婕妤一事?”
燕昭容猛然抬起脸来,怔怔瞧着韦皇后。
韦皇后却不看她,只是道:“万良娣冲撞了徐婕妤是事实,但据她所说,她之所以会撞到徐婕妤,完全是因为有人在后方推了她一把。”
燕昭容面如死灰。
“当时在场指证万良娣的宫人虽已畏罪自尽,可臣妾已经查出,这宫人早年曾受过燕家大恩,还从她宫外亲人的家中搜查出官银五百两。这五百两银子是官银,有铸档可查。”韦皇后望向燕昭容,“据那人证词,这官银是燕昭容遣人送过去的。”
她唇角有一丝笑意若隐若现,“燕昭容倒是好计谋,让那宫人趁着万良娣遇见徐婕妤时,悄无声息推了万良娣一把,继而冲撞了徐婕妤。即便追查下来,万良娣无心之失,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想到,这无心之失不过是有人精心算计的结果!”
永平帝面沉如水,“燕昭容,此事你可认罪?”
燕昭容面色惨白,“这事我认,可毒害太子之事我没做过,我不认!”
韦皇后却面向永平帝跪下:“陛下,此事虽牵连太子遇害,但终究是臣妾掌管后宫不利。臣妾恳请陛下将此事交由臣妾处理,将功补过。”
一连串的事早已耗尽永平帝心力,闻得此言他起身道:“那便交由皇后处理。”说罢,不顾身后燕昭容凄惨喊道:“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没有毒害太子!”径直离开。
事情就此盖棺定论,燕昭容认罪伏诛后,韦皇后自她的寝宫中搜查出解药,经过太医验证,确认是解药后,便给舜华和太子妃服下。
只是舜华体弱,足足昏迷了两日才醒。
他醒过来之时,天刚刚泛白,丝丝趴在他的床沿边,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压在脸颊下。
夜深露重,她不知睡了多久,手冰凉。
舜华只是稍稍动了动,她便立马惊醒过来。
瞧见双眸半睁半闭的舜华,丝丝愣了愣,才猛然跳起来朝外跑去。
紧接着便有一群人呼啦啦冲了进来,太医简直喜极而泣:“殿下终于醒了,快快遣人入宫禀报陛下!太子殿下醒过来了……”
整个东宫都沸腾起来了,人人喜不自胜,奔走相告。御医生怕再出什么乱子,又是重新请脉,又是斟酌着重新写药方,折腾了许久,刚醒来的舜华精力不支,又沉沉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便跟趴在床沿的丝丝对视上。
丝丝眼睛眨也不眨瞧着他,不知瞧了多久。
舜华动了动胳膊,只觉得浑身无力。倒是丝丝瞧见,连忙握着他的手,“殿下想要什么?”
舜华反手握着她的手,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而后往里退了一些。
他们相处太久,即便舜华一字未说,丝丝也明白他的想法。
她脱了鞋袜,爬到舜华让出来的半边床上,像在长乐宫时,依偎在他怀里,说着悄悄话。
“我很担心你。”得知燕昭容认罪伏诛之后,丝丝便明白,舜华中毒,不过又是一次临时起意的将计就计。
这些年,他们便是靠着这些临时起意的将计就计,多次化险为夷。
可即便如此,她对舜华的担忧依旧不减。
尤其是他陷入昏迷,怎么都无法叫醒之时。
舜华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轻声回道:“我知道。”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在悬崖边沿求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不能逃脱,无法后退,只能沿着边缘继续走下去。
东宫遭此无妄之灾,想来永平帝甚是愧疚,因而又令人送来不少赏赐珍玩。舜华将大半珍玩分别赏赐给了太子妃和万良娣,只留下一件送给丝丝。
彼时丝丝正收拾行囊,准备外出。瞧着他手上羊脂白玉雕刻成的通透匕首,拇指大小,圆圆润润,十分喜人,不由得笑了起来,“为什么单留这个送给我?”永平帝赏赐的一堆珍玩,其中不乏更好的玉器。
舜华却说:“这个给你,你要把它转送给我。”
丝丝稍一思索便明白他此举动的含义。她从舜华掌心接过玉匕首,把玩几下,让玉染上她的体温,而后又郑重其事拿到舜华面前,“我会成为东宫最好的利刃。”
舜华连同她的手一起握进掌心,眼底不知名的情绪翻滚着,“丝丝,你可曾怪过我?”
掌心的手纤细修长,原本是该奏响美妙琴弦的手。可是为了他,却甘愿抛下七弦琴,手执利刃,为他抹去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障碍。
丝丝歪着头瞧着他,眼底是狭促笑意,“我等着有朝一日,能再为锦哥哥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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