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池后,花清浅如愿即位少君,一面勤加修炼,一面勤加登门傅玄的神宫。
“神君,您再给我一些鸿蒙的书吧。”她总是倚在神宫门口,言笑晏晏道。
作为妖族,她进不去神宫,但丝毫不影响她靠着高大的宫门,纤细双腿懒懒撑地,上半身朝傅玄的方向倾斜,水蛇腰扭得千娇百媚,姿态勾人,美艳不可方物。
傅玄只微微皱眉,仿佛视而不见她玲珑曼妙的曲线一般:“昨日才给了你三本,你都看完了?”
“嗯,看完啦。只是其中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想请神君帮忙解惑……”
远处岐深恰巧从八十一重天路过,望着重明宫前的这一神一妖,无声摇了摇头。
花清浅这般来向傅玄献殷勤,已经是第三十六天了。
这三十六天来,她先是以唐突冒犯为由,给傅玄送了串水晶石,说是里面蕴藏了一道她自己研究的水系术法,要他收下;
神君自然不肯收,她就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仿佛他不收就是看不起蛇族,终于磨到他答应。不过神君还是抵住了她的软磨硬泡,没有把水晶石戴在身上;
之后,她又抓住神君说过的一句“应龙血脉”,缠着他要他讲鸿蒙之初的事,神君拒绝,她便退而求其次找他要相关古籍,总之就是要变着法地跟神君见面。
这么些天来,花清浅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对凤凰神君傅玄生出了觊觎之心。
一介小小蛇妖,居然敢觊觎八十一重天最尊贵的神君,她哪里来的胆子?因着此事,她已经成为仙娥神侍们私下的笑柄。
岐深不想嘲笑她,作为一条心地善良的小龙王,她还找花清浅劝过一回。
却没想到,花清浅看着挺伶俐一个妖,犯起倔来却是八头牛都拉不回的执拗性子。岐深提醒她一万句“神君心怀大道,并无私情”,她也只有那一句来答:
“可我就是喜欢他,没有其他选择。凡人说这叫‘情难自抑’,喜欢就是喜欢,嘿嘿,我也没有办法。”
岐深看着小花蛇亮晶晶的暖棕色眼睛,已经预感到了她日后会有多心碎,干脆赌气不再劝。可她到底没有料到,最后花清浅的结局竟比她所想的,还要惨烈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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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清浅不以被众仙嘲笑为耻,反而愈挫愈勇,纤细窈窕的倩影在傅玄眼前出没得愈发频繁。她长得本就漂亮,也擅长利用皮相,竟有不少神侍被她那点泪痣勾了魂去,心甘情愿帮她打探凤凰神君的行踪。
这日,傅玄刚从南海龙宫做客出来,就见花清浅一袭白衣清泠泠站在海边,满脸惊讶地掩住唇:
“天啊神君,你我居然在这里遇上了!你也是来吃牡蛎肉的吗,真是好巧……”
这样的偶遇,在短短半个月内已经发生多次了。
远处聚集了一大堆的围观小仙,一半是想看她笑话,一半是等着她被傅玄伤透心后趁虚而入。
傅玄视线往周围一扫,那群人顿时作鸟兽散,他转头看向花清浅,低声问道:“你可知道,他们都在看你的笑话?”
“知道啊,他们爱笑就笑呗,我又不会少二两肉。只要神君不嫌我烦就行,您不嫌弃我吧?”她眨着眼睛凑近他面前,“对吧对吧?”
带着水汽的清香一瞬间盈满鼻尖,她梳成两束的长长青丝发梢拂过他胸前,傅玄竟有些不敢去看她近在咫尺的粉面,侧过头去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道:
“上次教你的那几个水系术法,可修习明白了?”
——花清浅虽是情窦初开,但在求偶一事上天赋异禀,很懂得过犹不及、徐徐渐进的道理。因此,她每次来找傅玄都有“正当理由”,坚决不捅破窗户纸,不给傅玄拒绝她的机会。
这个不容拒绝的正当理由,一开始是她费解的身世(“神君神君,鹌鹑和白蛇有可能生出来花蛇吗”、“神君神君,你说我有应龙血脉,那我娘有可能是伪装成蛇的龙吗”),在把鸿蒙之初的古籍都借过一遍之后,她又瞄上了傅玄收集的上古秘法,求他教她修炼。
别的不说,花清浅的天资和悟性都是绝佳,傅玄见她似乎真的一心向学,便也没想过阻拦她。
“其他的都学会了,只有抽水成冰那一条,我练习多少次都不得其法,总是凝不成冰刃。”花清浅正儿八经地说道,将一个牡蛎壳模样的冰雕呈到他面前:
“我凝出来的全是冰砖,想着也不能浪费,就刻成了牡蛎的样子,在此送给神君,作为神君这么多日点拨我的谢礼。”
傅玄下意识拒绝:“你不必——”
“这可是我没用灵力,一点一点雕出来的得意之作,虽然寒酸了些,但也是我的心意……神君不收下,可是觉得我雕得不好?”花清浅问:
“若神君觉得我手艺还差了些,那我就回去重新雕几个,直到神君满意了为止。”
也不知这小花蛇是怎么长大的,一张嘴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傅玄摇摇头:“不用了。”
“以后不要再在这些玩物上浪费时间。”他挥袖收下那枚冰牡蛎,神色严肃道,“你化水为冰总是出错,就是因为对灵力把握不强,修为不高的缘故。你还有功夫雕冰,这般不务正业,如何精进修为?”
如果凤凰神君去教徒弟,一定是位最最严厉、不近人情的师父。花清浅嘴上答应着,听他又说道:
“你自己修炼,总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我带你去个地方,以后你可以在那处修炼,也学一学如何清心养气。”
花清浅就这样第一次进了长生界,在长生山脚下有一古钟,傅玄告诉她,以后她想要见他,可以进长生界敲响这古钟,他便会出现给她答疑解惑。
她以为神君这是厌烦了她制造的“偶遇”,连忙乖巧点点头,在长生山下盘作一团默默修炼,安分了好多日。
只有傅玄自己知道,他是不想再看到那些人嘲笑她的目光。
就像花清浅一直以为,傅玄不戴她送的花环发饰是觉得她审美艳俗、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后来就都改送他摆件;
她不知道,在无量崖巨大的山巢里,梧桐枝叶掩映之下,珍而重之、完好无损地供着她送给他的所有小东西——
舍不得戴的新鲜花环,封存术法的水晶石,她发出去的第一枚西谷令……还有至今未化的牡蛎壳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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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霄玉清曾在长生界不老泉养过一回伤,那时正是关于小花蛇的流言满天飞的时候,他受岐深所托,问了傅玄一句:
“那小蛇妖是不是挺烦的?听说她老是装病,赖在你这里不走,啧,这年轻一代的妖族求偶就是有手段。”
那是傅玄第一次把花清浅层出不穷的接近手段和“求偶”联系起来,他回过神想了想,这才恍然惊觉她背后的目的。
可他并没有感觉到烦躁。
神霄玉清一听,便下了结论:“这都能忍,看来你养气功夫愈发精进了。”
直到多年以后,神霄玉清才反应过来:那小蛇妖给傅玄平静如水的清修带来那么多意外涟漪,傅玄却毫不排斥全盘接受,连她随手一编的花环都要小心放起来天天看,这绝不是他养气功夫好。
这只能说明,他对花清浅彻底沦陷,比他想得还要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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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族第二次少主比试在即,傅玄微微摇头,从五十年前的往事中回过神来。
花清浅正盘在一所隔间的榻上缩成一团——蛇族盘踞着才舒服,她化作人形时便也是这习惯,总是侧躺着团在榻上,膝盖能弯到下巴,极尽身躯之柔软。
傅玄看她这般放松,忍不住提醒:“马上就要新一轮比试了,你不多做准备吗?”
花清浅嘿嘿一笑,放出大话道,“修炼苦功都在平时,我从不临时抱佛脚。”
不过,前提是蛇王不耍阴招。她维持着团成一团的姿势左右滚了滚,似乎被傅玄的话点醒,从榻上一跃而起:“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这就回西谷去备战!”
傅玄由着她起身,在她走出门口的一瞬间叫道:“花清浅。”
她状似迷茫地回过头:“啊?神君这就开始舍不得我啦?”
“……我给你的纸鸟,现在还给我,明日比试时再用。”
花清浅的确准备带着纸鸟,到南谷找丹虺先发制人去。不知傅玄怎么就把她的心思拿捏得一清二楚,她撇撇嘴角,不甘心地道:
“就算我不使坏,谁能保证丹虺那伙坏蛇不偷袭呢?他们万一来西谷伤我怎么办?”
“我已经叫普化天尊去了蛇谷。放心,不会有事的。”
普化天尊神霄玉清,有他坐镇,蛇王大约真的不敢轻举妄动。得了他这句保证,花清浅便放下戒心,右手轻巧一抛,把纸鸟抛回给傅玄怀里。
“今晚我就在西谷安歇啦,你可不要想我想得睡不着觉。”她笑嘻嘻地调戏了一句,转身出门。
傅玄只觉耳尖微烫:“我自然不会——”
“别嘴硬啦,你就是会想我的,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不说我也知道!”花清浅头也不回地欢快说道,傅玄看着她笃定的背影,也柔和了眉眼。
他自上古孑然一身,从不会说情话,曾被女娲娘娘感叹是孤独一生的面相。
可是他如今遇到一条小花蛇,小花蛇不嫌弃他不会说话,也不嫌弃他脾气孤僻,她说,她清楚他的心思,他不说她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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