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舞剑

牧昀底子不差,沈御雪打算一鼓作气让他修行到心法入门。江云野不愿意他在这种事情上劳心劳力,干脆自己来指点牧昀。

沈御雪不避讳他,牧昀感激他之前的救命之恩就更不会。江云野天资聪慧,悟性极高,虽然是第一次见这种奇特的修炼方法,但好像对它十分了解,看一遍就全明白了。

他把整个心法拆解讲给牧昀听,确保没有遗漏后才带着沈御雪回来。

因为江云野的震慑,那些抱着别样心思的人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在胡闹造次。他们觉得没面子想要离开,但奇怪的是燕南归竟然把他们都留下来。

沈御雪苏醒后,燕南归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他没有出现在沈御雪面前,也没有派人来传话,仿佛是遗忘了这件事一般。

辰少卿倒是来过几次,但都是公事公办,只给沈御雪检查身体,别的一概不谈。就算偶尔岔开话题,也是感慨江云野寸步不离的照顾,让他十分羡慕,打心眼里为沈御雪感到高兴。

沈御雪处在昏迷中,对外界的事没有太大的反应,当事情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那又是另一种感受。

江云野身上有天才的傲气,世家公子的教养让他不会把那股傲气表现在脸上,要从待人接物中才会感受到他的自信张扬。

沈御雪没有观察过他和别人相处时是什么样,只知道他在自己面前赤子心诚,偶尔还会口是心非。

江云野知道辰少卿多嘴有些不高兴,还说不许他进来了,沈御雪忍俊不禁。

妖族的夜有些安静,苍穹上圆月如盘。

沈御雪坐在院子里晒月光,江云野拿来披风给他搭上。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沈御雪这些天被梦魇缠身的情况有所缓解,偶尔还能睡个安稳觉,苍白的面容也恢复几分血色。

江云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在他身旁落座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离开妖族。”

江云野不喜欢妖族的气氛,要不是因为沈御雪,他才不会在这里留那么久。而且他总觉得燕南归没憋好事,不走会变得很麻烦。

这不是江云野第一次提出要走,沈御雪的视线从苍穹转移到江云野身上,思忖道:“你一定要带我走吗?”

江云野不说话了,他听出了沈御雪的不情愿。眼下这个局面,只要沈御雪没有失心疯就一定看的出来对他不利,他如此固执,江云野不得不怀疑是因为燕南归。

沈御雪对燕南归的确不太一样,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能用单纯的师徒情来解释。起码江云野没见过哪一个师尊能为了徒弟不远万里求医问药,甚至打下王位给徒弟加冕。

若非燕南归狼心狗肺,此刻也没江云野什么事了。

江云野心里有几分不甘心,但此刻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要先弄清楚沈御雪心中所想,才能对症下药。

“你是因为玄虎一族不肯走,还是单纯的因为燕南归?”江云野没有把话说的太绝对,他心里留了两分侥幸,万一沈御雪只是为了玄虎一族呢?

他这个人心里装着天下苍生,他帮燕南归打下妖族,本意是想要妖族和平,如今事与愿违,他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在加上他给牧昀的那卷心法,江云野就更有理由这样怀疑了。

沈御雪道:“是也不是。”

这个答案模棱两可,江云野并不满意。他从储物戒里摸出一坛酒,想了想还是问了沈御雪一句:“要来一点吗?”

沈御雪道:“可以。”

江云野估摸了一下沈御雪的酒量,翻出自己以前珍藏的琼花醉,这酒养身,相应的就没那么醉人,很适合沈御雪。

江云野灌了一口酒,看着头顶的那轮圆月,越想越不明白:“你那么理智的一个人,为什么一遇上燕南归,就什么后果都不考虑了?你的好徒弟欺你辱你,恨不得一寸寸折碎你的傲骨,你却到现在还向着他。”

江云野想起燕南归准备的鸟笼子,心头的火气更旺。要不是顾忌沈御雪,他出现在妖族的那天就该把燕南归打一顿。

“你为了他大战郁京身受重伤的时候,他在妖族和自己的姘头卿卿我我。他不听你劝,你选择离开,他又上赶着来撩你……”江云野顿了顿,委婉道:“你两总有一个有毛病!”

“或许吧!”沈御雪也不生气,他喝着江云野送的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纤长的睫毛轻颤,眼眸低垂间,那双蓝色的眸子带着惑人的力量。

江云野想了想又道:“你渡劫失败也是因为他吗?”

沈御雪喝酒的动作顿住,当日仙门询问他为何受伤,他其实只说了一半,他是在雾障中出事没错,但不是被雾障所蛊惑。

他卡在大乘期已经很多年了,不是他修为遇上瓶颈,而是自己一直有意压制。他被郁京打伤后,压制的修为反弹,在雾障中更是尽数爆发,触发渡劫期。

李清柚猜的很对,这一点沈御雪不打算瞒着江云野:“很多事想必江家主没有和你提过,你们江家之所以有一脉留在下修界,是因为我。”

江云野愣住,这事他还真的不知道。他年岁小,这条命来之不易,家里人宠着他,麻烦的事一向不会告诉他。而且平日里江家和沈御雪没什么往来,看起来不像有交情的样子。

沈御雪陷入回忆,眸光微润:“我师从陵光帝君,是他最小的徒弟。当年为了逼退魔族,四位帝君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我师尊为了保下下修界,化身不死火,将魔族封印在不尽之地。”

当年战事惨烈,沈御雪修为刚到归虚期,被安排在战场的第二梯队,他们负责转移伤员和运输,所到之处,目光所见是残垣断壁,沟|壑纵|横,尸骸堆成山谷,人间血流成河,恍如地狱。

战到最后,双方都是精疲力尽,元气大伤,眼看着伤亡还在不断增加,陆焰做出了一个让所有震惊的决定。

他身有至尊火焰,本就是魔族天敌,战争的决定性在他身上。

那个时候沈御雪并不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陆焰骗了他,其他人也不敢告诉他。他最后才得到消息,等他从第二梯队赶过来,陆焰已经把魔族逼到绝地。

沈御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爱的师尊死在自己眼前,无论他如何嘶声竭力的哭喊也留不住他的消逝,无穷无尽的火焰笼罩了天地,那是世人的光明,是他永生难忘的噩梦。

最后他被自己的大师兄打晕了带回去,他醒来后躲在仙池中谁也不见,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陆焰半句。

直到下修界不太平,雾障横行,众人束手无策之时,他才像是找到了新的目标,瞒着大师兄离开朱雀部落。

后来又怕大师兄担心,送回书信一封,而江家尚未撤走的力量在知道这事后,听从家族的安排留了下来。

这片天地是陆焰用命换回来的,别说是一个宗门,就是一寸山一条河,沈御雪也要好好护着。在他眼里,山川草木皆为陆焰。他对背叛泰然自若,是因为那些人只是他护道的一部分。

也因此他必须掐灭燕南归挑起战争的念头,无数人的鲜血换回来的和平,他凭什么想毁就毁?

“我师尊选择封印魔族之前,骗我说下一个团圆佳节要陪我折桂赏月。可他不知道,他死那天,太阳落山后,升起来的月亮很圆,他失约了。”

沈御雪的眼里有泪光闪烁,即便冷静克制,他的声音还是在发颤。他迟迟不肯渡劫,也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劫数名为求不得。

可求不可得!

许是感觉到他的痛苦,梦魇又一次肆无忌惮地浮现,融入黑暗在沈御雪的身后张牙舞爪,思考如何把他拖入轮回中。它们试探着分出一部分,却被一道剑意斩断。

江云野听的胸闷,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地难受。他瞥见头顶的圆月,心里更是酸涩。

大陆没有人不知道陵光帝君,对于他的牺牲耳熟能详,可是当这份死亡从亲密无间的人嘴里说出来,那份悲伤如同潮涌,让人有种窒息的痛感。

江云野想安慰两句,可是他不知要从何说起,只得郁闷地灌了一口酒。往昔醇厚的酒味,今夜变得酸苦。

他理解陆焰的牺牲,可这对于沈御雪而言真的太残忍。那种看着师尊消失的无能为力,悲痛欲绝变成心中执念,成为渡劫期的心魔实在是太容易了。

江云野喉咙发堵,一坛酒喝了精光。等他拿出第二坛想在喝的时候,沈御雪抬手阻止了他。

“酒量再好,你这样喝也会醉。”

沈御雪把自己的悲伤压|在心底,梦魇之下,情绪波动太大对他而言不是好事。这些年独自闯荡,他足够克制。

江云野看着压着自己的这只手,修长有力,握剑时尤其好看。

“你对燕南归……”江云野不合时宜地想到此前看见的种种,心里有了个荒诞的念头。

沈御雪别过脸,想到燕南归当年神采飞扬的模样,神色复杂道:“燕南归有几分像他,许是这点相似让我也曾动过心思。”

沈御雪这些年真的太苦了,他守着一个回不来的人,连感情都完全封闭在内心。燕南归的闯入激起了涟漪,但他身后有辰少卿,这让沈御雪没有踏出最后一步,感情只近一步,不上不下。

江云野有些吃味,道:“只不过是占了皮囊的便宜,要真说起来,我性子不是更像?”

陆焰的故事广为流传,性格方面要了解很容易。

沈御雪回头,江云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红了耳垂,面上强装镇定,道;“你的心魔是求不得,但也不是不能变成有所得。”

沈御雪看穿他的窘迫,心情好了不少,道:“你说的对,所以我还需要燕南归。”

江云野极其讨厌燕南归,这种时候尤盛,面带愠色:“我不比他好吗?你跟着我走,天涯海角我都随你。”

沈御雪摇头:“不行。”

江云野第一次因为同一个人被沈御雪拒绝两次,握住酒坛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里空了一片,呼啦啦地漏着风。他扭过头不肯再和沈御雪多言,一个人抱着酒坛子喝酒。

沈御雪觉得他生闷气的样子有点可爱,像炸了毛的鸟,逗了逗他就开始顺毛:“红颜枯骨转瞬即逝,皮囊这一关是最容易的。但若是性格太像,劫难只深不减!”

江云野耳朵动了动,意识到沈御雪是在哄他。他继续镇定地喝酒,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把燕南归的皮囊搞掉。

沈御雪自知渡不过陆焰这个劫数,便把燕南归变成另一个执念,消除这个执念,他才能成大道。

沈御雪喝完江云野给的琼花醉,酒意让他有些热,他解下披风放在椅子上,站起身道:“我在下修界教导过很多人,他们对我有所求就有所得。唯有你是把我当成目标,一次次挑战,越战越勇。我从来没有正经地教过你一套完整的剑法,今夜风月正好,我舞一剑,邀你共赏。且借剑一用!”

江云野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正襟危坐,看着沈御雪抽出他放在桌上的佩剑走到庭院中,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剑气汇聚月色,妙不可言。

“好剑!”沈御雪称赞了一句,随即手腕一抖,剑拂杨柳,身随剑舞。

江云野不是第一次看见沈御雪舞剑,但这是沈御雪第一次为他一个人舞剑,和他们此前无数次的比试不同,此刻的沈御雪沐浴着月色,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让人怦然心动。

江云野心情澎湃,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萦绕在心头。他放下酒坛,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玉箫。

很快萧声响起,回旋婉转。沈御雪不禁侧目,长剑破空之声和萧声暗合。

剑势高昂之时,萧声苍凉空旷,似有山海风浪,席卷而起。

剑势回旋转低,萧声低沉呜咽,芳草萋萋,残阳别天海。

他们配合的天衣无缝,不知是萧声动惊鸿,还是惊鸿引萧声。寥寥月色做了配,清风卷入缠|绵,温柔遮人眼。

沈御雪挽花收剑,江云野萧声做停。

带了三分醉意的仙君走到江云野身前,他放下长剑,目光迷离,面色薄红,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人:“我竟不知你会吹箫!”

江云野此刻情绪正高,爽朗道:“我在音律方面小有所成,你要是喜欢,我都可以。”

沈御雪的眼底有了笑意,道:“那下次弹个曲。”

话音刚落,还没等到江云野回答,他就倒入江云野的怀中,沉沉睡去。

江云野先是扶着他,可是又觉得这个姿势沈御雪不舒服,改为搂着。

琼花醉能让沈御雪睡个好觉,江云野低头就能瞧见他毫无防备的样子,红|唇微张,呼吸就在江云野的脖颈边。

江云野心如擂鼓,他拂开沈御雪耳边的长发,目光在他身上停了许久。心头贪婪和欲|望在叫嚣,他喉结滚动,呼吸滚烫,目光晦暗不明。

此刻的沈御雪对他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他极力的克制,念着不熟悉的清心咒,心疼和怜惜压过见不得人的欲念。他把人打横抱起,送到床上,替他盖好被褥,随后狼狈地逃出门。

这一|夜,妖族内萧声响了一|夜,树上的鸟儿也跟着萧声叫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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