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欠与不欠两个字，总是难说的很。

尤其是像陆灵泽与叶蘅芜这种爱恨情仇搅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

她同叶念真的情况就更特殊了。

陆灵泽前世在山谷里被洗脑几个月，在两人的关系间总咂摸出一点亏欠的意味，毕竟她也管叶蘅芜叫了好几年的姐姐，毕竟山谷长辈的慈爱好些都是看在叶念真影子的份儿上给的，毕竟她也被人叫过一声二小姐，可是归结到底，她都拿命救过叶念真一次。

所管抛不抛弃前尘往事，她和叶念真都两清了。

她不欠叶念真的，更不欠叶蘅芜的。

幻境外面的小念本人应该赞同这一点，可是现在毕竟是在幻境里面，叶念真这才只刚刚见陆灵泽第一面，还抱着陆灵泽亏欠我的想法，这样强硬的态度确实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庭院内的气氛有些沉默，红豆阁寝殿的一处小门很给面子的吱嘎一声——被风吹开了。

从小门往里看，隐隐约约能看到点寝殿内部的陈设，红豆阁一向很有生活气息，因为陆灵泽是个阳光明媚的乐天派，与这帮子崇尚简易的修仙者不同，她的住所从来都被各种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填满，

可现在寝殿内却空的可以。

那些小东西都被收拾干净了。

叶念真的心头突然涌上来一种不好的感觉。

陆灵泽是要走么？

她为什么连红豆阁都收拾好了？

可是她根本没想要陆灵泽离开，她今日也不是一定要和灵泽找这个不痛快，她只是相同她多接触一下，多讲几句话，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

找到机会让她原谅自己。

叶念真的心里面隐隐约约有一道意识在说话，这道意识告诉她是她弄错了情况，不是陆灵泽欠了她，而是她欠了陆灵泽的。

小念从小跟在冥川女身边长大，冥川女是什么人？几乎是个冷清冷心的冰坨子，所以小念也并非如众人所说那般清高出尘，她既不清高出尘，还是个颇会察言观色的小绿茶。

明明陆灵泽没说要走，只是说要把红豆阁送给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念真总觉得她的话是要离开的意思。

可是陆灵泽现在不能走！

她还...她还没送自己贺礼呢，还只同自己见了第一面，还没给她讲那么多有趣的笑话...

这样想着，叶念真几乎急中生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灵泽姑娘！”

“阿姐昨晚在山君阁定下一桌家宴，只有我们三个人。”

小念眉目一挑，努力让自己发急的神色重新变得淡漠，

“阿姐定下的事，你也不来？”

她竟然还真的提到了叶蘅芜。

可是面前人只是像是听到了更什么好笑的事一般，陆灵泽把笨笨抱起来，眉目微弯，脸上的神色淡漠讽刺。

被如此拒绝的叶念真慌忙回身，下意识寻找叶蘅芜的痕迹，却发现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林风眠不知何时消失在她的面前。

... ...

其实灵泽早就想要离开红豆阁了，若是没有爱如来给她递了个台阶，她还真没什么理由离开。

要用的东西她早就收拾好了，灵泽的腰间绑着一个精巧的收纳袋，里面装着她这几天的换洗衣物和一些银钱，在众人或疑惑或惊讶的目光中，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五年多的红豆阁。

说不舍也是有的，毕竟红豆阁是她生活了五年的地方，毕竟小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悉心照料着长大，毕竟她曾经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陆灵泽眉目一敛，

顺着结霜的小径往外走，漫天的星辰徜徉在广袤的天幕中——

真的是好开阔的一方天地！

灵泽努力嗅嗅四周的味道，

这可是自由的味道！

只可惜是自由的前夕。

陆灵泽瘪瘪嘴。

现在距离真正自由，还有十四天的时间。

现在已经入夜，杂草丛生的小路上逐渐响起几声虫鸣，万籁俱静之间，耳边骤然闯入车辙碾过雪层的吱嘎声，

通往山谷的小路细瘦难行，又因为下了雪的缘故，引头的马走的并不算快，

灵泽半蹲下来，捂住笨笨的嘴巴。

小狗发出几声不解的呜咽，那辆马车的顶十分熟悉，远远看去，好像是蘅芜的车马。

自从剖白心意之后，她同蘅芜有许多次身体上的交缠，所以对彼此的气息十分熟悉，叶蘅芜的修为又到了元婴期大后期，即使两人之间隔着一些距离，若是蘅芜起疑有心想要探寻，那她很容易便会被叶蘅芜发现。

叶蘅芜真的是爱黑色爱到极致，或许是为了符合她单调素净的性子，这辆马车也是用玄灵木打造而成，衔接处点缀着天玄铁，遥遥看去，简直像是一座铁做的巨兽。

那辆气派的黑色马车不知为何在小路上停留了一会儿，陆灵泽在草丛里都快蹲麻了，身上出了一层汗。

她在心里默念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大约过了一刻钟，随着领头的枣红色骏马一声嘶鸣，那辆华丽的马车终于开始缓缓驶动。

陆灵泽刚要松一口气，肩膀处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全身上下的汗毛几乎都要吓得竖起来，回头一看，正对上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林风眠不知何时跟了出来，藏在折扇下的脸似乎有点红，

“你真的不参加今晚的宴席了？”

... ...

实话实说，陆灵泽对林风眠其实没什么印象。

往事不堪回首，王女大人只是后期灵泽嘲讽大军中没什么特别的一个，要说哪里值得注意一点，就是林风眠这个人的出身特别高贵。

灵泽只记得她是翼族王女，妖族对于灵修并不擅长，所以来到星辉山谷学习灵术。翼族近些年来在妖族愈发势力强大，所以林风眠举手投足间也带着些淡淡的高傲。

可是这样自视甚高的林风眠为什么要追着她过来？

她方才不是还同叶念真站在一起，高高在上的审视着自己么？

有关前世的记忆灵泽丢了大半，所以两个人过去的那些过往她一点也想不起来，看着面前妖族王女这张放大的俊颜，两只妖怪大眼瞪小眼，灵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她真的不记得林风眠是谁，只记得她叫什么，什么身份，似乎也不太喜欢自己，但她不知道林风眠为什么不喜欢自己，隐约觉得她讨厌自己和爱如她们讨厌自己的原因还不一样。这山路这么难走，一不小心就泥土就沾湿王女大人昂贵的衣裙，她不知道林风眠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一路过来，更不知道应不应该实话回答她的问题。

陆灵泽在原地纠结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的点了点头，

林风眠果然不说话也不动作了，眯着眼睛打量她。

“那你也不在乎少谷主了？”

妖族的眼睛都很漂亮，林风眠血统高贵，一双淡绿色的瞳孔里似乎装着火山和湖泊，等待时间喷发一场炽热的雨。

陆灵泽微笑着看她。

确实是不在意，可是林风眠在她的心中还没到能分享这个秘密的等级。

“这和你就没什么关系了。”

笨笨等得不耐烦，舔了舔灵泽的掌心，陆灵泽觉得不去理会这位突然抽风的王女大人。r抱着笨笨加快脚步往山下走，此次的目的地离山谷并不算远，就是山谷外的星辉村。

林风眠的身影变成远远的一个小点，灵泽的目光远远望去，觉得她应该不会再跟上来了。

星辉村的正中有一颗巨大的神树，这棵树是用世代叶氏族人的鲜血浇灌，所以有了灵性。

自有记忆以来，陆灵泽便记得自己是被一只老妖怪养大的，这老妖怪尾巴被人烧得精光，芝麻洞的小妖都嫌弃她，只有灵泽愿意陪她玩。

老妖怪说，星辉村的这棵神树是这世上唯一一处不受灵力和时间波及之处，不论你处在什么幻境，只要你能找到这棵神树，把你想要传送的东西埋到树下，这些东西便会被传递道现实之中。

识海内的小妖差也告诉过灵泽，梦魇幻境内是有一个传送点的。她本以为这传送点可能是什么酒家或者客栈，可是看着自己面前这棵高耸的神树，陆灵泽的唇角不禁有些抽搐，

她想要传送的灵石勉强能够埋进去，可是笨笨这么一只大活物...

陆灵泽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纤瘦的人影从夜幕里缓缓走出来，是林风眠，她没有走，而是一路跟了过来，

林风眠的声音隐约有些涩，

“你要在这里埋东西吗？”

她手中那把折扇是用名贵的红木雕的，凤凰华丽的尾羽游龙般骄矜的在扇骨上游走，明明淡漠的表情，灵泽却能嗅到她身上几分紧张的气息。

“其实我跟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

因为下了几场雪的缘故，神树下面的土仿佛被冻住一般坚硬，灵泽费了好半天力气才挖出一个小小的坑，

月光下，林风眠握折扇的那只手好像在抖，

“好吧，不管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儿，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和爱如她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陆灵泽挖土的动作虽然没有停下，但脑海里不知不觉却浮现出这个问题，她抬头看向林风眠，王女大人的长相秾丽媚气，可这张脸偏偏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最好看。

她也确实从来都是一副淡漠的表情。

可是不知为何，现在只是被陆灵泽简单的注视着，林风眠的表情竟然有些扭捏，

“就当是我猜的，若你和少谷主真的不再交心，你能不能...”

话音未落，神树旁边突然多出来几十个举着火炬的村民。

神树是星辉村的神树，向来不许除山谷以外的人进犯，陆灵泽只是在这神树旁站了一会儿，便引得村民们十分不悦了。

一把折扇挡在林风眠的面前，

“想要这些村民退去也很容易，不如你...”

她的眼睛长得很媚，垂眸往陆灵泽的方向看时眼中的英气和媚气便更甚，

“不如你求求我。”

话音未落，一道清越的女声突然打破了两人之间异样的氛围，

“灵泽，你怎么会在这？”

... ...

陆灵泽面前站着一个顶俊秀的女子，这女子穿着一身飘逸的素白色短打，腰身用玉带系成一个劲瘦的模样。

用美丽来形容赵寻欢的样貌有些不够准确，寻欢寻欢，人如其名，眼睛笑成一条眯缝的时候偏偏最恣意俊秀。

若说陆灵泽对林风眠的印象少得可怜，那她对赵寻欢的印象变得多的过分了。

她记得赵寻欢是她最好的朋友，也记得与赵寻欢发生的一点一滴，

寂静的神树下，顿时只剩下沉默的三个人。

啊，不对，一个人。

许是因为多年未见的缘故，两个人几乎没有说什么紧紧的抱在了一起，林风眠站得很远，看着面前两个人相拥的画面。

不经意间，那把折扇已经在掌心留下深深伤痕，

一位侍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林风眠的身边，黑夜中，自家主子的眼神竟然有些落寞，

王女感慨的声音在夜空中陡然响起，

“人族就那么好吗？”

其实林风眠过去的确是陆灵泽的朋友，不过两个人不是因为万人迷叶念真才交恶的。

她们关系崩盘得很早，

是在陆灵泽接受了叶蘅芜心意后的不久后，便崩盘的。

侍从不解，只是一味劝慰，

“人族当然不好了，人族哪有我们妖族聪明？主子您别着急，咱们的人已经去通知保长了，一会儿保长就会待人过来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给抓住，到时候怎么处置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话音未落，这侍从的嘴便被林风眠用折扇封住了，

“算啦。”

侍从的表情有些疑惑，

“属下愚钝，还请主子赐教。”

林风眠轻嗤一声，

“有什么好赐教的。”

“不过我确有一事要劝告你，以后若是做坏人千万要做到底。”

那柄价值连城的折扇在她掌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

“千万别像我这样，做一半了，竟然还会舍不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风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