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见衣如君

细心照顾了快两日,那个凡女的身体情况终于好转。

惊风在途中又到城中买了些食粮,回来后才觉暂时无忧,负责看护并监视凡女的傀儡就慌张来报,说姑娘大事不好了。

匆忙赶去,榻上的少女面色虽白,脸颊却泛着诡异的红,额头也挂满了汗珠。负责看照她的三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尽管保留了几分为人时的意识,却对眼前的情况束手无策。

废物。

再次后悔没将那群魔修留下两个,惊风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已经几乎是微弱不可觉,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毒。

投毒一事,这些傀儡是不可能做的——莫非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在他买回的物品中下毒?

惊风的火气,一下子就从凡女转移到了那些投毒之人身上。

他这些年树敌不少,想取他性命的更是不知凡几。虽说此行他万分谨慎,行踪也小心隐蔽,但难免还是被人发现蛛丝马迹。

“将船停靠,我和她去去便回。”

吩咐完灵舟上的傀儡,他抱起昏迷的凡女,又来到了才离开不久的魔城。

和妖域一样,魔修的城池也和凡世无太多区别,但因为笼罩着数层浓郁的杀气,一眼看去仿佛来到了归墟冥界。

阴森凄暗,不像是人居住的地方。

不过,魔渊上空盘旋着自上古至今的杀、憎、怨、恶四气,万年不散,以至于连太阳星都被遮蔽,终年如长夜。

在这里修炼,即便是怀着一颗赤诚的向道之心,长此下去也会沦为魔物一般的存在。

掐了个决隔开绵绵灰雾,惊风礼貌地闯进了一家魔修的医馆,又客气地把其他人都请了出去,要那个金丹期的修士先治自己的怀中人。

这种喊打喊杀的事在魔渊司空见惯,技不如人便命如草芥,面对着一个足以用强者形容的出窍修士,能保住一条命就足以称赞对方宽宏大量了。

“凡人?”须发尽白的魔修道,“凡人在魔渊可不常见。”

大部分才过曼殊河就被杀了,剩下的也会因为抵挡不住漫天的浊气心肺衰竭而死。

“她怎么了?”惊风开门见山地问。

“风寒入体。”

精通医道的魔修说,眼珠一转,看好戏般地丢了些东西过来,慢条斯理道:“抱她去后室,将湿透的衣服褪去,换上干净的衣物后再施以冷敷,让她慢慢把体内的热气散出来。”

说完便朝后方的门帘一指,看好戏般的等待着对方的动作。

一个实力不俗的魔修,和一个美丽弱势的凡女,二者间的关系怎么看怎么耐人寻味。

惊风怔愣片刻,怀中的人极为难受地轻哼几两声,发着虚汗的额头无意识地往他胸前蹭了两下,身上的衣衫也快要被汗水浸湿,勾勒出她那瘦弱的身形。

如风穿堂,医馆的门帘微微一晃,这个不太礼貌的客人抱着病患出现在了魔修的后室。

一床一桌一几一屏,十分简单的布置,但胜在五脏俱全。

惊风将人放在榻上躺平,神情又是一豫。

他虽是魔修,却是在凡世长大,别说女子的身体,就连自己的……都会不自觉地移目不视。

这么娇气,也不知是怎么在那个穷困偏僻的山村活下来的。

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凡女的脸上,掌风一劈,那件素美简洁的衣裙就剥离出来,轻飘飘如花瓣坠地。他忍住不去看,快速用灵力将她身上清理干爽,然后更为迅速地把自己的外衣给她套上,直到此时才敢重新正眼瞧她。

他照顾人的技术不怎么样,给人穿衣服的手法也潦潦草草,凡女原本藏得好好的脖颈便露出了一截,玲珑的锁骨上印着一朵仿佛是画上去一般的桃花。

多看了几眼,他分辨出这应该是小时候受的伤,遇热方显,不偏不倚还正好是桃花形状,倒也是稀奇。

将魔修传进来的湿毛巾搭到凡女额头,他看到她睁了睁眼,神志不清地张口叫了叫他。惊风应了一声,烧得厉害的对方却好像并未听清,固执地用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袂。

虽说是抓,可她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是虚虚地压着,都不用他怎么样,风一吹就能将它们分开。

惊风没有把自己的衣摆拉出来——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又过了片刻,船上的傀儡慢蹭蹭地找来了,带着他的另一套衣服,还有适合病人的清粥小菜。

饭菜的香味飘去了前面,胆子大不怕死的魔修伸来了半个脑袋,厚着脸皮问自己能不能吃点。

他辟谷已久,今日却突然十分想念凡世五谷,也很想学着这位出窍修士的做派,跨过曼殊河抢一个漂亮的凡女玩玩。

大多数时候,惊风总是以一张风流君子的面貌示人,无论是对着三界独尊的魔渊至尊,还是卑微如蚁的凡人。

但今日,他的心情明显很不好。

面对着对方的询问,他挡住了踏上衣衫不整的女子,也不开口说拒绝还是答应,只是犹如冷面阎王般地盯着对方。

双目如刀,一下一下地割着魔修的皮肉。

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医馆的主人飞似的没了踪影,回到前堂去调配药材。

不得了,以他的直觉来看,这位出窍修士待那凡人很不一般呢。

恐怕不是简单的主与仆关系。

魔渊中的凡人几乎绝迹,而修士少有风寒之症。魔修活了数百年,经营这家宛如黑店的医馆也有三十年,接治的病人大多是中毒断肢,症状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风寒这种“小病”,属实算得上是第一次。

要不是对方的实力他惹不起,他才不会收治这种拉低自己水准的小病。

少有碰上今日情况的魔修,寻了半天才从小指的储物戒找出相应的药材,然后用油纸一剂剂地包好。

又见贵客不像是经常照顾人的样子,他还把每日的服量、次数和间隔细心写好,省得对方把人药死了还要回来找他的麻烦。

做好这一切后,那出窍修士也从后室出来了。

“她虽有灵根,却尚未开始修炼,本质还是凡人,**凡胎,似瓷非铁。”

看在对方给的诊金颇为丰厚的份上,魔修好心道:“你大约拘了她在高处,天寒风大,魔渊不正之气极多,生病了不稀奇——只是日后还是小心些好。”

“毕竟人类可是很脆弱的啊。”

除了一些特殊的灵植灵兽,魔渊几乎寸草不生。凡人贸然来此,只有死路一条。

沈媚烟清楚这一点,但烟烟不知道,烟烟只是个心悦救命恩人、于是跟来此处的无知女子,连修士和魔修,都是最近才第一次见。

所以她病倒是多么正常且不意外的事。

灵舟之上的确很冷。不是普通的寒暑之气,而是因为这片区域死的人太多,用俗话讲就是阴气重。

这一点在魔渊待了许久的惊风早就习以为常,他又不是怜香惜玉之辈,能记着给凡女一道灵符抵御魔气就已经属于超常发挥,哪里还能指望他更多。

将凡女从魔城抱了回来,身份也算是贵重的魔宫护法加固了灵舟周围的法阵。看着怀中退烧后睡得香甜的少女,一再屈尊降贵做些琐事的他,第一次在傀儡们的面前露出了和魔尊如出一辙的阴鸷。

要不还是干脆扔下船吧。

万里高空,就算是金丹修士,全无防备的情况下也会摔成重伤,更别说这个弱小的凡人。

但傀儡已经去煎药了,买来的炭火也点了起来,灵舟的外面还被他加固了几道灵力防护罩,免得这个凡女真的在路上病死了。

等到了魔宫就会好了吧。忍住杀人念头的他心想,魔宫有一座隔绝浊气的上古大阵,气候也始终如春,很适合凡人的身体。

待这几天过去了便好了。

惊风逐渐说服了自己,看在自己已经付出这么多,且对方的长相实在难得的情况下。

凡女所居的室内气温慢慢升高,而经过了那位魔修的医治,她的脸色也比先前好了不少,似有转醒之兆。

又过了一会儿,伴随着眼睫的一阵轻颤,她缓缓睁开了眼。

不用对方询问,沈媚烟也知道自己是病晕了过去。

这具身体之前过得并不好,体质虚弱,一身病痛,比那棵桃花树还要糟糕。

又还空有灵根,简直诛她这个修炼狂魔的心。

正在病中的沈媚烟说不出道歉的话,好在她还有一双灵动到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只要里面水雾一起,惊风就大致猜得到她想说什么。

“吃药。”惊风万万没有想到,在经历过亲自喂对方喝粥后,还有喂药在这里等着他。

就像一个不起眼、似乎可以忍耐的小麻烦,往往会牵一发动全身,引出许多个大麻烦——而此刻的他尚未料到。

“若是觉得冷,就唤它给你添碳。”他指着呆在一旁端碗的傀儡说,“魔渊不比凡世,你无事就不要离开屋子,等到了魔宫……”

话到这里,他觉出了几分不对。

按照计划,他准备将这个凡女藏几日,调教好了再给魔尊送去。

既然是藏,那不就意味着——他还要继续亲自照顾她。

而且她的身子如此之虚,歌舞一类的修习都很严苛,她真的能……

只怕才下个腰就会哭得背过气吧。

要是哭出了毛病,到时候还是他来亲手照顾。

此时的惊风,对“生病”这个词已经有了些恐惧。

眼前的这个麻烦,仿佛在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公子不想见烟烟?”就在这时,榻上的病美人恹恹道。

因为声音太轻,不得不拉着魔修的袖子又重复了一遍,才让对方听到。

望着凡女那泫然欲泣的脸,惊风沉默。

要说魔渊最缺什么,那必然是忠心和信任。

以往不是没遇到过眉眼有些相仿的女子,只是她们要么厌恶魔修誓死不从,要么怀有异心,要么就干脆是冲着他来的。

能遇到眼前的这张白纸,也算是实属不易。

何况她还有求于他。

“不是不想见,是你这几日要多加休息。”惊风耐着性子说,又端出了他那张言笑风流的假面。

“等你的身子好些了,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前提是你能从戒备森严的魔宫跑出来。

他的话让凡女收起了眼泪,那双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如秋水横波,顾盼生辉。

喂着对方喝了勺熬得发黑的苦涩液体,他听到对方轻咳两声。虽然是咳嗽,但也像病西施似的婉转动听。

“那公子这几日还会来看烟烟吗?”对方带着期盼地问。

“会。”不仅是这几日,接下来的两三个月,他们都会朝暮相对。

得了他的承诺,凡女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也不怕药苦,听话乖顺地都喝尽了,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心中想着事的惊风被她那一闪而过的舌尖打断了思绪,望着她那张脸上的表情,他有些拨的云开般的恍然大悟:

原来有时候,只需要一个似是而非的承诺,就能拿捏对方。

-

因为沈媚烟的病和娇弱的身体,原本只要两日多的路程硬生生拉长到了五日。但无论如何,生着炭火换了纱帐的灵舟,总算是慢腾腾地出现在了魔宫的附近。

说是宫殿,但魔宫占地颇广,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丝毫不亚于谯明城的宏伟繁华。

和谯明不同的是,这里的“人气”很少,即便上空有一座闪闪发光的浮空大阵,也掩盖不了激荡的魔气。

不过,自从魔尊无异来了之后,此处的魔气已经削弱了不少——有魔修猜测,这位魔尊的修为之所以如此之高,就是因为他能吸纳魔气,和上古的魔族一般。

灵舟停在了半空,惊风的这艘船名义上属于一个元婴期的魔修,以便于避开仇敌的耳目。按照前任魔尊定下的规矩,元婴往上的修士只能步行入城,以下的小修却能堂堂正正的御剑御法宝进去,为的是灭人威风。

时隔多日,再次站到地上的沈媚烟还有些不习惯。不等她左顾右盼地观察周围的景象,一顶带纱斗笠落在了她的头上,惊风的声音也从旁侧传来,要她不可以真面目示人。

伸手摸了摸做工精巧的斗笠,她分辨出这应该是一件能掩人相貌的法宝,品级不低。

乖乖地其的带子系好戴牢,旁边的人开始带着她往目的地走去。

“公子,”灵舟的几天相处下来,身为凡女的沈媚烟胆子大了许多,甚至都敢去拉魔修的衣袖:“我们不去那里吗?”

他们没有往魔宫走。

“暂时不去。你身体不好,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静养。”

在出窍修士的法术下,原本很远的路程缩短到了百来步,很快就带着凡女来到了魔宫附近的一座小山,上面有处洞府,是惊风的私宅。

宅邸的周围布满了咒文阵法,几乎都算是他压箱底的东西,化神修士都无法轻易看破。

至于渡劫大能,他们的目标一般是魔尊无异,不会和他这个出窍期的过不去。

这么多年了,身边的这个凡女是第一个访客。

默许着对方继续拉着自己的衣袖,惊风简单地引着她参观了一下府邸后院。

凡女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模样,一步一问两步一惊叹,来到自己的房间后眼神怯怯地望着四周,做梦似的轻声问:

“公子,我以后就是住在这里吗?”

“不止是你,我也会住在这里。”惊风纠正道。

现任魔尊是个不管事的主,一般若是没有传召,他们这些手下就算去跑去了仙门都无事。

也就是无异实力强悍,换做旁人这样折腾,没几年骨头都被拆了。

正是因为亲眼目睹了一位绝顶强者如何为所欲为,他对力量和权势的渴望才会日益增长,简直快要到了生出障念的地步。

沈媚烟装作没见识的样子在屋中摸来摸去,以她这个合欢宗掌门的眼光来看,这间屋子布置得也就平平无奇,甚至不如苏放的府邸清雅别致。

“过两日,会有更聪慧的傀儡来服侍你。”

做为杀人都只是家常便饭的魔渊,傀儡制造行业繁盛是很正常的事,最高级最贵的那一批傀儡可以做到和活人别无二致,但属于有市无价,很需要一番功夫才能买到。

即便是买来了,也要祥加检查,毕竟这是魔渊,大家都不太在乎名声。

“那他们呢?”仍然拉着他衣袖的凡女问,问得是灵舟上的那些傀儡:“他们就一直孤孤单单地待在天上吗?”

“是。”事实不是,连喂饭喂药给人换衣服都不会,惊风已经想把他们销毁。

待在灵舟都算是浪费。

“真可怜。”沈媚烟好久没装柔弱天真小白花了,自觉表情还有些不自然,于是就别了脸。

“你若是喜欢,就留一只来陪你。”相处这几天,惊风明白眼前这个凡女其实很好哄,只用他说几句好话、做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可。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对方的脑袋就转了回来,带着掩盖不住的喜悦说:“公子待烟烟真好。”

——自然是好,毕竟他需要她的忠心,能够为他赴死的那种。

这么多年了,往魔尊身边安插卧底的不是没有,大部分都死得很惨。

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惊风的目光闪烁了一瞬,但很快就归于平静。

如果不是自己那时留了她一命,又将她千里迢迢带回来,她恐怕早就死了。

甚至,即使那处山村没有遭遇魔修的屠杀,她这样娇气,大约也活不了几年。

又说了些日常生活上的小事,惊风抬脚欲走,却被对方叫住。

“公子。”凡女羞涩地将一直抱着的外衣送到了他的面前,“公子的衣服……烟烟已经洗好啦。”

她的表情让他想起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过时,那副又恼又羞还有些高兴的模样。

几日前他便觉得,她面对自己时的反应,很奇怪。

他遇到过想要寻求自己这个出窍修士以及魔宫护法庇佑的人,对他的反应无一是惧怕交加,从未有过对方这样的。

“不必了。”惊风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你——烟烟留着便好。”

桃花伤痕那里借鉴的是电影《花宵道中》,女主朝雾受母亲的虐待身上留下许多樱花似的烫伤,只要身体发热,肌肤上就会显现出红色的斑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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