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仙君何时来的咱们镇?哎呦,不晓得喔。”
“记不得了,总有个百来年吧?我才四十岁呢!”
“那她都是仙人了,肯定活了几百岁,起码也得在南海百来年!”
藏书阁里很安静。走访邻里归来的叶舟坐在书桌前,瞪着那张房契看了许久,忽然哀嚎一声趴在桌上道:“不行!不行不行——根本就没个确定的回答嘛!”
自那日从逍遥门出来后,师兄弟二人便一直在追寻着关于道娘子的往事。出乎二人意料,往年相熟的那些邻里都无法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哪怕是年入古稀的老爷子都只会抽着旱烟、砸吧砸吧嘴,说“道仙君啊,已经来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是三百年、一百年、二十年?每个人的记忆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雾蒙蒙的谁也说不真切。甚至于叶舟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真的准确。
常佳伸手轻轻拂过房契上签字,道:“这确是师尊亲笔。我今日去官府查询过,这老房的确是二十多年前卖给师尊的。大家没有印象,记录却很实在。”
叶舟抬眸看他,闷声说:“凡事果真还是记下的好,成册收纳才有得查询。我若是当官的,非得把百姓事事都给记下。”
“那不成了苛吏了?”常佳轻拍他头,哭笑不得,“好了,打起精神来,多大的事儿。这房契倒也给指明一条路,接下来往册案上查吧。”
叶舟闷声应了下,又蜷着身子满脸复杂。常佳把那张房契收入书册中,扬手归入书柜。他低头看到叶舟脸都要皱在一起,一时乐了,道:“怎么还这么苦闷?”
“我才发现,咱们对师尊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叶舟说道,幽幽地砍了他一眼。“不知她来处,不知她前尘,连名姓都只知道一个道字。师尊授你我诗书剑符,教咱俩修仙,但她自个的事儿倒是什么都没说。”
天底下竟是有这般荒唐的事情,至亲竟眨眼成了个生人。道娘子究竟瞒着他们什么,又为何要这样做?如今竟是想问都寻不到人,不知何处可问、又能问谁去。
只不过这张房契终究还是给出了一个思路。人们既然是想不起,那就去寻那白纸黑字的记录。就这样几乎把整个南海给翻个遍,师兄弟二人终于在户籍上发现了点名堂。
本朝的户籍乃是三年一造。凡人虽说是管不着修仙者,但若是要生活在凡间,于修士而言有户籍更加方便活动,起码能减少许多麻烦——入乡随俗,在凡人之间还是得依凡人的规矩行事。
南海官府听闻他们要来查询道娘子的户籍,赶紧凑上前来主动相助。只是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的户籍信息谈何容易,三年一造的户籍换了又换,能留下来的寥寥无几。师兄弟二人忙了小半月,才终于在归档之处翻出来了泛黄的人口计帐。
每岁一计帐,三年一造户。常佳看着自己出生那年的计帐,一种隐隐的战栗感自心而发。许是他的手实在抖得太过厉害,叶舟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道:“一起看罢。”
二十二年前的七月初七,南海出现了一个要办户籍的修仙之人。凡间少知修士来处,所以修士想要办户籍,官府总会放宽些要求。泛黄脆弱的册页上,只见写着一份新加入的户籍信息:
户道娘子妹甥等三人
妹贱改良常严甥男贱改良常佳
余下便是详细写了落户的住址,正是如今的道娘子宅邸。
这就是道娘子出现在南海的最早记录。她像是突然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悄无声息地融入到南海的百姓里。除此之外,她再无往前的记载。
叶舟看着那份新户户籍计帐,划过册页往下翻,果真找到了次年的记录。
户道娘子甥男等三人
甥男常佳男叶舟
“第二年计帐时,常姨已经去了,我又被师尊捡回了家。原来户籍上我是师尊的孩儿——可这就是全部了?”
这就是南海关于道娘子最早的文字记录。无论是从房契、户籍来看,道娘子都只在南海生活了近二十年,要么她是从外头来的,要么——她确实是南海仙门中化凡入世的修士。而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没有告诉自己两个孩子。
“二十二年算什么久?”常佳却说,眉头紧皱,“一个修仙之人定居于凡人之间,纵使大家早就习惯了,可又怎么可能全无印象——这件事可不多见。七老八十的许是记忆不好,那三十、四十的呢?怎么可能没一人记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叶舟顺着他的话往下想,竟是想得入了神,全然没反应过来常佳消了声。只是愈想愈是心惊,愈想愈是不解,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眸里望见了惊涛骇浪。
当然不可能没一人记得。但倘若——所有人的记忆,都出现了的错漏呢?
-
道娘子的宅子很大,从前她觉得她一人带孩子太寂寞,于是帮着给街坊领居的孩儿们启蒙。这宅子从前是孩子们的乐园,道娘子任油小萝卜头们在各处玩闹,却有一处是绝对禁止孩子们接近的,便是她的房间。哪怕是常佳与叶舟,昔年在道娘子屋里时也不会多看——窥师尊之私,非礼也。
这屋子还维持着道娘子在时的摆设,四年来叶舟以符术加持,使其尘埃不染、雨水不侵。如今再一推门,只见蒲扇放在桌上,与一串洁白无瑕的南珠搭在一块,竟像是道娘子刚刚放下。
二人触景生情,皆不由眼眶湿润。常佳伸手轻碰南珠,忍不住叹道:“有时觉得师尊还在。”
“我看着月娘剑时就忍不住想她,”叶舟轻声说,“她怎么能.......”
他没把话说完。
道娘子的屋子并不似那些世外高人般简洁。她走的不是“清心无情”的道,她向来入世很深。她给自己的装扮的屋子很大,摆下两张眠床都绰绰有余,只是她拿大部分的空间摆上了储物柜,柜中放着她各式各样的物件。
常佳把目光掠过那些少年时他们送给师尊的小玩意儿,忽觉怀中震动不停。他凝神细细查探,双手合十,分开时月娘剑出现于掌心之间。月娘剑微微震动,像是在战栗,他盯着月娘剑看,道:“从前月娘剑不会这样的。”
道娘子的房间,这四年虽说他们从未进来,却也时常经过。月娘剑若是早有感应,应当早就有所行动。
“谁知道月娘剑的脾气?它怪得很。”叶舟凑过来说道,被月娘剑不轻不重的打了头,“你看它,又打我。”
月娘剑有灵,先前常伴道娘子左右,虽说名字是五年前才取的,却实在得道娘子重视。常佳轻抚剑身,感受着那股战栗,缓缓呼出一口气:“月娘剑比我们更早认识师尊。它或许知道师尊的过去。”
月娘剑轻拍开他的手,飞到了道娘子的眠床旁。此眠床是由红木打就,长约六尺四寸,三面围屏雕着人物故事,又有金玉镶于其间,华贵无比。
南海的眠床大多是女子的嫁妆,会陪着少女走过青春年华,直至下一代、下下代,一床传几代都有可能。道娘子的这张大眠床,在常佳叶舟记事起就存在了,常佳还记得儿时趴在床上和叶舟打闹时的情形。
道娘子不常入眠。她这张眠床也不常睡,大多数时候只是在这上面打坐修炼。倒是常究和叶舟小时候常常在这儿抱成一团睡过去,道娘子也由得他们闹。
“床上有什么?”叶舟好奇地问,走到床边撑着床板四下看看,“我小时候就觉得这床太高了。佳,你还记得这床上雕的都是些什么嘛?”
寻常人家的眠床,最多是雕个雀儿花儿,若是有钱的乡绅和官家人,那大约会雕个龙凤呈祥梅中金雀,可道娘子的眠床不同:那上面雕刻的,皆是人。
什么人都有。仙子王母,高官皇家,士族子弟,饿死殍凫。流民们被刻在床头,仙人们刻在床柱,道娘子就对着众生打坐。
常佳伸手勾勒那些刻痕,道:“这是师尊自己刻的,说都是她见过的人。只是这床能有什么奇特之处?”
月娘剑在床上舞了个剑花,忽然剑尖直指床板,用力地往下一刺。二人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月娘剑就已刺穿了被褥,竟是直直插入床板中。
叶舟吓了一跳,道:“做什么做什么?差点刺到我了。”
月娘剑似乎想要拔出来,但它实在是刺入得太深,难以动弹。常佳抬手抓住剑柄,用力往上一拔,不由吃了一惊:“怎么刺得这般深。”
他用力拔出月娘剑,月娘剑飞到一旁,用剑尖挑开被刺穿的被褥。床板露出的一瞬间。常佳和叶舟皆是面色一凛,呼吸一顿,谁都没发声。
红木做的床板上,以中心往外刻着密密麻麻的阵纹,而阵心处正是月娘剑刺穿的地方。那剑孔下流光溢彩,正闪着灵光。
这张眠床是个法阵。一个藏着道娘子秘密的法阵。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抬手往阵眼抚去。
最近太忙了天天出外勤........所以更新频率下降难免,请见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浪子离乡 4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