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食日,天下俱暗。月娘剑与子午鸳鸯钺擦碰,那金石声响震得耳朵作痛,叶惊往后踉跄几步,勉强稳定心神,当即抬手画符,喝道:“起!”
屋内数十盏灯燃起灯火,照亮了这处居所。只待看清屋中情形,叶惊心中一颤,竟是不敢动弹。
屋中不知何时布满了蛛丝。常究持剑刺在鸳鸯钺间,身披蛛丝,与蛊女纠缠不休。
三位长老皆是面色大变,抬手就要加入其中,却听得常究闷哼一声喝道:“都别过来!”
常究脸色忽然青白,持剑的手也有些颤抖。蛊女冷笑一声,低语了句什么,一只巴掌大的蜘蛛竟从常究的衣领里爬出,顺着鸳鸯钺骨碌碌地爬到陈逢安肩上。
“满四的蛊虫可有剧毒,还真多亏那孩子把她弟弟借我,不然......”蛊女亲昵地抚摸着肩上蜘蛛,似笑非笑地回头看向三位长老,“论医术,天下无人敌我;论蛊毒,天下无人解我。你们要试试看吗?”
算无疑一敛慈详模样,冷眼盯着她,冷声道:“你把逢安怎么了?”
蛊女闻言大笑,收了子午鸳鸯钺变作根银钗,插入发间。她越过显然中毒在身的常究,漫步于蛛丝间,声音竟是变得很温和、慈悲——就如陈逢安一样:“好歹也是认识了千百年,老算,你这样认不出我,我实在伤心啊。”
叶惊顾不得身旁的蛛丝,快步走到常究身侧,刚一扶住,常究便松了力,整个人倒在他怀里,面色苍白唇色乌青,看得叶惊心中一颤,忍不住抱紧了几分。
算无疑双眉紧锁,看着蛊女,端着生人勿近的姿态冷冷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蛊女——陈逢安笑了笑,踢开自己掉在地上的拂尘,问,“为什么我是蛊女?为什么我是陈逢安?”
“为什么这么做?”
却是有另一人发问。这声音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陈逢安微微挑眉,侧头要看,可还不待看清,就见银光一凛,有剑破空而来,直刺陈逢安面上。不过电光火石一瞬息,陈逢安堪堪躲过,却仍被被削下青丝几许。
银剑寒锋微挑,将削下的发丝又一斩为二。叶惊不知何时把常究抱至床上,捡起了月娘剑直指陈逢安,眉眼间寒若冰雪,声音也冷得可怕。
“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陈长老,蛊女,玄女——你为何蛰伏仙盟多年,为何非在此时起事。”
叶惊说完,不等陈逢安有回应,提剑便刺。月娘剑竟是极为服顺,并无抗拒。
锵锵作响。子午鸳鸯钺再次抵挡住这柄银剑,就如同先前对上常究一般。只是这次,剑流传挑开鸳鸯钺,直刺陈逢安咽喉。
他刺中了,却也没刺中。月娘剑划破了陈逢安喉上皮,露出的却不是血肉,而是森森白骨。
陈逢安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她猛地抬脚踢向叶惊的手,叶惊后退几步,就叫她从剑上脱离。蜘蛛伏在她肩头张开口器,张牙舞爪,被她摁到了衣领里。
“我帮你废了那要命的灵脉,还给你换了个好的——你就这样对我?真真小没良心。”
陈逢安道。
叶惊挽了个剑花,负剑而立,道:“解药拿来。”
陈逢安把目光移向了床上的常究,那张慈悲面上浮现出几分冷冷的狞笑。方才抽出子午鸳鸯钺时动作太大,她的发丝已飞洒而下,披了满肩,把喉咙上的白骨遮掩去,本该削弱几分惊悚之感,却叫她的笑意渲染得诡谲不堪。
“心疼了?”陈逢安问,声音轻得宛若蛇蝎低语,嘶嘶作鸣,“我没看错——你的剑术却是很好很好。”
剑锋映着屋内烛光,被叶惊抬起,直指她咽喉的方向。
“你要对付的是我,不要牵扯他人。”他冷声道,“解药——拿来。”
陈逢安笑了。她平日里笑起来温柔和善,此刻却叫人如坠冰窟,那喉咙上发出抽气声不上不下,宛若生了锈的马镫,一踩上去就吱呀作响,听得头皮发麻、背后生凉。
“你的剑术很好,但还没那么好。”
陈逢安嘶嘶地说着,倒不像个人,更像条蛇。
“我对付你......不。你不过是个意外,一个小没良心——”
话音未落,她忽然齐齐掷出鸳鸯钺。屋内烛光摇曳,忽叫狂风吹得乱晃,晃得叶惊下意识阖眸,竟看不清鸳鸯钺的位置。却听又有铮鸣,算无疑拿着拂尘挡走鸳鸯钺,道:“那我呢。同僚千百年,你该知道我的实力。”
“碍事的老东西。”
陈逢安骂道,头也不抬地躲过黄猛刘奉的刀剑符咒。“急什么,该算的账跑不了!”
局势瞬息大变,四位仙盟长老混战起来,晃得屋内明烛颤颤巍巍。叶惊趁机转身,抓住常究的脉门细细探查,险些被常究灵脉内乱窜的灵力拨开。他探得心惊肉跳,只道那毒害人太深,实是不知会如何,当即就要与常究额头相抵,借着刻印将毒引出。常究本已昏昏沉沉,此刻却忽然意识清明,猛地抬手抵在他胸上,用只有他能看到的幅度轻轻摇头。
外人尚在。不能暴露身份。
屋外仍旧漆黑一片。哪怕是日食,此刻也该亮起天光——除非有乌云刻意遮盖。叶惊接着烛光和常究对视,两双眼眸碰撞着视线,最后被叶惊手中剑光生生隔开。
“陈长老,你到底所求为何?”
叶惊半跪在床边,回首看着纷争中不落下风的陈逢安,提气送声。陈逢安丢出子午鸳鸯钺,将三位长老隔出五步远,自己慢慢靠近大门,显然是准备逃走。
听到这声询问,陈逢安敛了脸上狰狞的笑,冷冷地看着床前的叶惊。叶惊直视着她,握紧月娘剑走近一步,声音低沉又坚定:“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可以跟你走。给我解药,我保证,不会有人阻拦你。”
陈逢安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嗤了一声,道:“你怕是误会了什么。”
她状似轻蔑地看了叶惊一眼,又把目光移向了眼前三个昔日同僚。“你觉得你的脸有这么大?不——不。治好你只是受人所托,叶小友。看来叶舟的灵脉,你用得很顺手。”
叶惊呼吸一滞,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什么”。却听得黑漆漆的屋外传来一串笑,一个人叹了口气,道:“蛊女大人,真不够意思。我还想着多瞒......那才有趣。”
温润的嗓音如同冬月寒雪,吹得所有人动弹不得。只见黑暗中伸出了一双苍白的手,一张脸慢慢地浮现。叶惊看到那人,脸色唰得变白,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抬剑挡在常究前面。
亡者似笑非笑,又叹了口气,埋怨般乜了陈逢安一眼:“怎么给他下毒,我心疼呐。”
“差不多得了,”陈逢安微蹙双眉,语气略有些不虞,“硬打我可打不过这三个。还不快走?”
叶惊猛地从情绪中脱离,顾不得自身,抬手直刺向亡者的面部。亡者觉着有趣,多看了他一眼,竟是抬手画符与他纠缠起来。算无疑见状一甩拂尘,气沉丹田,道:“叶小友!老夫助你!”而后抬手就是一掌劈来。
这亡者还穿着那日繁华的衣袍,翻身躲避时轻纱飞舞,挡在叶惊与他之间。叶惊隔着那层纱望进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里,心中一沉,又道:“蛊女究竟要做什么?你为了找常究复仇,竟投入她麾下——你这样做岂非叫你师尊伤心?”
亡者一怔,忽然大笑起来。算无疑和黄猛刘奉又要发起一轮新的攻击,陈逢安却冷着脸轻轻一拂袖,竟有成百上千的蜘蛛从她袖子里爬出,隔住他三人。她背对着亡者道:“行了,别发疯。咱们该走了。”
“不、不。”亡者的笑声猛地停滞,变作了森森冷意,“等我把话说完。”
他撩起袖子上的纱,隔着朦朦胧胧的丝和叶惊对视着,语气已然不带一丝温度:“杀我者是他。若是师尊还在,你猜师尊会站在哪一边……至于你,一个替代品。灵脉对我来说没有用,给了你我高兴。我就想看看,他感受着你身上的灵脉时,会不会想到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贴近陈逢安,放下纱袖。“复仇可不能太痛快。你说对吧,蛊女大人?”
陈逢安冷冷乜他一眼,抬手打了个响指。屋外忽然传来吱呀声,门窗外忽然透进光亮,像是黑幕被撕开了口子。叶惊下意识遮挡住眼睛,眯着眼适应屋外光线。等他彻底看清屋外情形时,他愕然地张了张嘴,哑口无声。
屋外的黑暗不是云。蛊女的巨蛇吐着蛇信子,从门口探进头,推搡着陈逢安。陈逢安翻身上了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个长老,道:“常究也是我照拂的,他的毒三个时辰后就会解开。但这三个时辰里,如果让我发现仙盟有意追捕我,我不介意再死一个仙首。”
算无疑冷着脸,厉声道:“仙盟待你不薄。我竟不知你一直有所隐瞒——什么值得你藏这么久?”
巨蛇有些躁动,扭曲着身子,发出嘶嘶的声音。陈逢安轻拍蛇头安抚,用眼神示意亡者上来。她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算无疑微微眯起眼睛:“报什么?你为谁报仇?”
“朝君。”
陈逢安淡淡说,毫不意外地看到三个同僚俱是面色一变。
谁是朝君?叶惊不解,正欲再问,却见亡者抬手一扬,那漫天银箔符再次出现。叶惊伸手要抓,抓了个空,只余漫天银箔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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