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娴藏在屏风投下的阴影里。
不知为何竟觉莫名悲哀,可心里倒安静下来。
只要不与四阿哥照面,让她钻地缝都成。
此刻二人虽只隔着一道屏风,但却仿佛隔出楚河汉界,千山风雪,咫尺天涯。
她甚至还能惬意端起茶盏呷茶。
“那拉氏!”
砰地一声,隔开二人的屏风猝不及防间轰然倒下。
四阿哥阴鸷俊美的面容赫然出现在眼前。
“若再敢戕害无辜,我定不饶你!”
满腔怒意在酒劲唆使下,愈发难捺。
胤禛面色铁青,强压下将那拉氏碎尸万段的杀意。
楚娴惊恐无助,被那人步步紧逼,退至墙角,退无可退。
他的眼神满是嘲讽意味,又夹杂轻蔑与不屑,就像尖锐锈钉戳进血肉中,她已被刺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
他的眼神满是憎恶与蔑视,仿佛她是什么看一眼都觉脏的玩意儿。
楚娴只觉得恶心,仿佛吃下去一头苍蝇,想吐,却只能憋屈地闭紧嘴。
无尽的惊恐一下子急涌而出。
从未如此锥心刺骨地恨煞一个人。
她对他束手无策,求也无用,哭也无用,笑则是不得善终的死罪,在他面前,她连哭都是原罪,她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她绝望跌坐在地,痛不欲生,痛得她屏住呼吸。
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她甚至全然不知四阿哥为何在这暴雨夜登门兴师问罪。
“四阿哥,奴才到底做错什么?请您明示。”
“呵。”胤禛凤眸微敛,被那拉氏惺惺作态的虚伪嘴脸气得冷笑。
“何必明知故问,那拉氏!”
此时苏培盛凑到门边,暗示林姝并不在虐杀奴婢之列。
胤禛再不愿多逗留一刻,眸色幽戾觑向面色尸白的那拉氏。
“你不要脸,爷还要脸,别再让爷听到你戕害无辜的丑闻,否则..”胤禛嫌恶转身离去:“后果自负。”
“奴才恭送四阿哥。”跪在门边的富禅吓得匍匐在地,语气都在发颤。
“恭送四阿哥。”
楚娴跪直身子,目送那人消失在雨帘中,唇角扯出苦笑。
不待她起身,富禅气急败坏冲到她面前。
啪一声脆响,险些将她掀翻在地。
“乌拉那拉楚娴,你若想找死就早些去死,别连累我们!”
富禅怒吼着扬起手来。
“够了!穗青,抓住他。”
楚娴吃痛捂紧灼疼的脸颊,愤恨走到大哥面前,扬手左右开弓,重重扇在他狰狞暴怒的脸上。
“那拉富禅!我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指摘!若下回再动手,我定斩下你的双手。”
今晚倒霉透顶,莫名其妙被四阿哥追到府上撒酒疯,一顿训斥威胁。又被暴躁大哥掌帼。
楚娴越想越憋屈,气哼哼回到房内,当即让穗青准备车马,连夜回庄子。
这鬼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再待。
“姑娘,外头惊雷劈劈啪啪作响,怕是马儿会吓得尥蹶子,不如明儿一早再去.”
穗青捻紧热鸡蛋,心疼地为姑娘处理脸上淤痕。
“不成!今晚就走,那就不乘马车,我们走。”
楚娴一把夺过熟鸡蛋碾碎。
主仆二人用那化容药水乔装之后,冒雨从角门离去。
浦一踏出屋檐,狂风暴雨顷刻间将竹骨伞掀翻,万物与她,似乎都流离失所。
楚娴气得丢掉破伞,待要拔步冲入雨幕,忽地发觉头顶上方风住雨歇,隔开一隅安宁。
楚娴诧异侧过脸,茫茫急雨中,眉眼含笑的少年撑一把油纸伞,伞面朝她倾斜。
濡湿的鸦青衣袂翻飞飘荡,碰到她的衣衫下摆,湿漉漉地黏在一起,难舍难分。
“池峥,你怎么会来这?”
楚娴下意识侧过脸,不想让池峥瞧见她受伤的左脸颊。
“今日进城采买物什,恰好路过。”
方才愤然离开,胤禛鬼使神差绕道后巷茶寮,总觉得不该在此刻离去,不为避雨,不知为何。
那一瞬心底空落落,说不清道不明。
直到看见她,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焦灼不安的情绪,是久候不至的彷徨,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失控情绪。
今晚从离开梵华楼那一瞬,他竟前所未有的悖乱混沌,心乱如麻。
胤禛目光冷冽注视林姝面颊上被凌虐的一条条清晰鼓起的伤痕,她素净脸颊还带着血丝,血缓缓渗出,肿将起来。
可恶,他紧赶慢赶,却依旧迟来半步。
这笔帐,迟早要与那拉氏连本带利还清!
待回过神来,他已下意识伸手,款款细抹她被雨水打湿的憔悴面容。
她一脸残艳,脂零粉褪,脸上脂粉被暴雨溶开,盈盈粉泪蜿蜒,若血泪交织,脆弱憔悴至极。
胤禛压下狂怒,仔细将贴在她苍白脸颊的凌乱碎发,挽到她耳后。
楚娴将倾斜的油纸伞往池峥面前推去,借着喑暗的急风骤雨,抬眸偷看他。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唇线紧抿,面无表情,似乎在与谁生闷气。
也不知他在暴雨里等待多久,衣衫早已被雨水淋透。
细密雨珠沿着他清俊眉峰游曳,顺着脸颊下颔,缓缓滑进他的脖颈。
楚娴霎霎眼,没忍住伸手擦拭他鼻尖上的雨滴。
倏然之间传来一阵湿热柔软,她的手指竟触碰到他温暖的唇,他错吻了她的指尖。
楚娴慌乱收回指尖,幸而池峥并未在意,正擒伞看雨。
楚娴低头那一瞬,胤禛微微侧目,看她,从方才就在打量她。
若说与那拉氏的婚约唯一让他不排斥厌憎之处,只有林姝。
“公子,林姝姑娘。”
苏培盛驾牛车从暗巷缓缓驶出,瞧见穗青黑着脸,赶忙笑呵呵补上:“穗青也在啊。”
“嗯。”穗青总觉得苏盛油腔滑调,不牢靠,懒得与他多说话。
搀扶姑娘入牛车内,待要钻入牛车,却被苏盛拦住。
“哎呦,黑灯瞎火,我不大认识路,穗青姑娘可否与我一道坐在车辕前头指路。”
“不认识路还能来四九城里瞎逛!”穗青接过笠帽蓑衣,一把夺过苏盛手中长鞭。
牛车内,楚娴与池峥孤男寡女独处,有点张惶。
“林姝,你脸上有血。”池峥倏尔朝她趋近,楚娴心如擂鼓,慌忙后仰。
“我自己来.啊..”牛车颠簸倾摇,楚娴惊呼着扑向池峥怀中。
腰肢被搂紧,一仰头,竟轻轻软软地吻住池峥微启的唇。
千愁万恨在这一瞬涌上心头,楚娴浑身开始抖索,不知该如何言语。
她不甘心,着实不甘心。
她这一生注定不得善终,永不超生。
从来都没试过,如此软弱地拥抱谁!
她涌出无尽怨恨与不甘,他在她万念俱灰的死路上,蓦地出现。
她为何要松开他的怀抱?
她偏不!至少今晚不,至少..此刻不。
强忍着憋屈的泪水,没让辛酸泪淌下,她就这般窝囊地收紧臂弯,将脸颊埋在池峥温暖的怀抱。
温热水渍沾湿衣襟,一滴一滴寒彻至心底。
胤禛张开回避亲密触碰的双手,顿于原地,心间一阵绵密刺痛。
此刻她浑身都在轻颤,他能感同身受她的无助与绝望,压抑的啜泣声犹如含蓄的威胁。
该如何是好,她哭得他心都乱了,胤禛无措收紧臂弯,拥她入怀。
胤禛搂着林姝,不敢用力,她的腰肢细软,盈盈一握。
“别哭。”他低头折腰,温声细语为她拭泪,直到她哭得累了,于他怀中沉沉昏睡。
女人很奇怪,为何睡梦中仍在流泪,胤禛无奈低头,用脸颊小心翼翼蹭去她眼角斑斑泪痕。
也不知过去多久,牛车缓缓停下。
胤禛腾出手,手掌正要环抱林姝,倏尔传来穗青大咧咧的声音。
“林姝,我们到庄子啦。”
“呜..”楚娴睡眼惺忪,缓缓坐起身。
扑朔明灭的烛火映照下,池峥正闭眼假寐。
想起方才的鲁莽,楚娴恐慌地望着池峥,他白皙脸颊还有一道口脂红印。
面上有些挂不住,楚娴腾地涨红脸,伸出手,想擦干净他的脸,却羞耻的不敢靠近他。
矛盾纠结许久,伸出的手掌抬起又收回,最后她一咬牙,神色慌张跳下牛车逃离。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胤禛陡然睁开眼,用手背擦拭干净脸颊脂粉印。
苏培盛候在牛车外,瞧见四爷气定神闲踏出牛车,面上神情虽依旧冲淡,却似乎挺高兴。
苏培盛嘿嘿笑起来,方才马车里头的动静隐隐约约传来。
难怪爷心情好,也不知爷今晚与林姝欢情到什么地步,有没有成事儿。
穗青那憨货,还傻乎乎问是不是林姝不舒服,他急得拦住好几回。
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回到西厢内。
“苏培盛..”胤禛顿住脚步,语气游移飘忽,愤恨抿唇。
“奴才在。”
苏培盛毕恭毕敬凑到欲言又止的主子跟前,抻着脖子拉长耳朵,等待四阿哥示下。
“无事。”胤禛缓步走到桌案前,攥紧湖笔,沉声。
苏培盛纳闷垂首,拧身将要去沏一盏清茶,却被主子再次叫住。
“那拉氏陪嫁奴婢名单何时送来?”
“啊?年初就已随嫁妆单子一道送来给您过目,您正忙,没看..”
苏培盛挠头,欲言又止。
“哦。”胤禛想起那单子被他随手丢入炭盆中,不曾过目。
“陪嫁奴婢名单,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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