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应。竹林寂静无声，像蛰伏在暗处的野兽静静等待着猎物的深入。
阮檀音突然萌生了一种格外不好的预感。
他们被埋伏的那条路通往栖霞谷入口，这说明栖霞谷入口处存在着一波伏兵。
一开始阮檀音以为那伏兵只是她的仇家，冲她而来。可如今他们悄悄走了别的路，却在栖霞谷背后遭到了埋伏。
那么也就是说，这场伏击并不是对着她而来……而是对着栖霞谷！
一旦明晰目标，便知道主导人是谁。栖霞谷有难，阮檀音御剑干脆利落地飞往栖霞谷内……这陷阱并不想要了他们的命，不过是想拖住援兵！
怎能让银环奸计得逞！
漫天遍野的箭矢飞来，此起彼伏的暗器从地下掼出。阮檀音执剑直接朝前扔去，一个回旋斩尽暗器。
裁雨入手，阮檀音往地下一插，浮叶颤动，方圆十里地下的暗器都被震断。
沈斯予跟上，揪出数十个贴在竹身上伺机而动的刺客，一爪封喉。
温热的血在地下蜿蜒成一条溪流。阮檀音淡淡看了一眼：“杀干净了，就走吧。”
二人都将飞行的速度拉到最大，瞬息之间落入群山相拥的栖霞谷。栖霞谷封了谷，四面高栏耸立，许多族人盘腿坐在广场之上，施法驱动护谷大阵。
阮檀音松了一口气——还好不算来的太迟。
想来也是，数日之前沈斯予便对栖霞谷的处境有所担忧，早已预警过族人，做过准备，即便遭遇骤然袭击，短时间内也很难被攻破。
银环调虎离山暗害他们，不过也是为了拖延时间攻下栖霞谷。
既然她们回来了，势必不会给银环机会。
阵法之外，是无数的行尸傀儡，前仆后继地抓挠着阵法，甚至于不断地自爆，试图将护谷大阵炸出一个缺口。
谢无究允诺的梵天骨触动了阮檀音的敏感神经，加上她实在是想会会那个把她和沈斯予困在密室里的鳖孙，于是拎着剑便出了阵法。
不就是行尸傀儡吗？
阮檀音一剑捅穿三个，反扔出去，替阵内维持阵法的涂山狐族分担压力。哪里行尸傀儡多便往哪里去。
专挑修士炼做的傀儡，先斩断四肢，再找到命珠，趁自爆之前往傀儡堆里一扔，炸倒一片。
远远地阮檀音听见有人喊她：“檀音！”
是阿嬷的声音。
阿嬷的声音素来不疾不徐，柔雅清淡，阮檀音头回听见阿嬷这么慌张。
不由自主地，她唇边噙了一抹笑。
上一次这么喊她的……还是小师姐呢。
红烛明堂，她一剑捅穿谢无究，拎着裁雨剑走出大堂。
剑上的血滴滴答答落了一路。
早已忘却当时在想什么，整个脑海都回荡的是小师姐冲上来大喊：“檀音！！！”
然后飞身过来，硬生生替她挡下长老全力一击。
她还记得那天小师姐躺在她怀里阖上了眼，身上流出来的血染透清风剑派的白色道袍，比她身上的喜服还艳上三分。
……
一些不愉快的回忆让阮檀音心烦。她没有回头看，胸口郁气堆结，只想杀了罪魁祸首。
她这剑从不斩无罪之人，但对有罪之人，也绝不留情。
罪人……她想杀，便杀了，这世间还未曾有人拦得住她！
于万千人群里，阮檀音一眼识出被人群簇拥保护着的那人。
她挽出一个剑花，长发飞扬，双髻襦裙，怎么看都不像是长于剑道的修士。
而下一秒，阮檀音剑步轻移，快到看不清残影，一路斩尽周围所有行尸傀儡，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须臾之间，阮檀音杀入重围，剑尖直指核心那坐在轮椅上的人。
也是到这时，阮檀音才看清轮椅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皮肤虬结，面目狰狞，五官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坐在轮椅上，只有右手能微微震颤。
眼见着阮檀音就要一剑斩落那人狗头，周围银环的死士训练有素，齐齐列阵冲上来。一人以死撞歪阮檀音的剑，其他人则护在那人身前保人周全。
“哈。”阮檀音一击不成，低笑一声，“原来火烧银环留了你这么条漏网之鱼……我想想啊，你是谁呢？银环少主？还是银环已经死了的主事人，徐蓁的哪个见不得人的，偏房崽种？”
“阮檀音！”那人被叫破身份，右手攥紧了拳头，“你今日若与我银环为仇，我徐若谕即刻发布通缉令，命全修真界追杀于你！”
阮檀音抱剑于怀，笑得肩膀耸动不休。
“你笑什么！”徐若谕恼极，“你真当我不敢杀你？你以为谢无究保你我就不敢杀你吗？？？”
“三张通缉令我都活着呢。”阮檀音敛起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徐若谕，一脸同情，“再加你一张我就会怕？谢无究保我？在门派里的时候他就打不过我，这修真界我可怕过谁？”
“别讲笑话了。”阮檀音挥剑，“要么带着行尸傀儡给我滚，要么死！”
她望也不望身后，抬手劈过去一道剑气，身后行尸傀儡倒了一片，四肢尽落，连爬起来自爆的可能都没有。
而阮檀音风轻云淡，吹了吹手里的剑。
仿佛不过是弹指一挥。
徐若谕的眼神开始颤抖。
他终于想起来，阮檀音没有出事之前……是江湖盛传的第一天才少女，比起如今的云炔上仙，天赋只多不少。
两年金丹，两年元婴，入修真界不过八年，如今已是合体期。
这天才剑修的名号，即便被流遍修真界的三张通缉单掩盖，也改变不了这事实。
玲珑精致的裁雨剑在阮檀音手里已经甩出无数个剑花，剑光辉映，灼灼逼人。
徐若谕吞了吞口水。
这疯批婆娘是真的可能杀遍所有人要了他的命的！
不战而生怯，这场战斗就已经打不下去了。
他不甘心地瞪了阮檀音一眼，又眼神怨毒地看了那头护在阵外的沈斯予。
一个沈斯予已经够难对付了，再加上此二人目前勾结在一起，便是此时不退，硬要攻打栖霞谷，也只不过二成胜算。
没有再打的必要了。
但……徐若谕看了阵外同样在忙碌的其他涂山狐族，眸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他一招手：“退！”
银环死士立刻架着徐若谕离开现场。
阮檀音收剑入鞘，朝着远处的徐若谕喊道：“下次登门拜访必取你狗命，今天宜摸狐狸，你太脏了，杀了你我怕我家小狐狸会不开心。”
垃圾话一堆。
徐若谕银牙咬碎，气得跳脚，恨不得将阮檀音千刀万剐。
横竖仇结了，多结一点也无妨。
阮檀音弯弯眉眼，笑得狡黠：“下次记得洗干净点，穿好丧服，这样好入葬。”
她话音刚落没多久，突然觉出不对来。
周遭灵气朝着阵法而去，避开了她，这熟悉的灵力聚集方式，又是自爆！
而那个方向……是阿嬷和其他狐族在的方向！
阮檀音掉头飞去，眉眼里写尽焦躁。
靠，她就知道徐若谕这个狗东西不干好事。
他自己撤了，但是没把行尸傀儡带走。
而且还要驱动行尸傀儡自爆。
贱不贱呐？
场上剩下的行尸傀儡不多，沈斯予那边应该扛得住，其余狐族倒未必有沈斯予那等修为。尤其是阿嬷，迄今不过金丹，天赋平平，于修行上平平无奇，定然挡不下行尸傀儡的自爆！
她几乎是飞速跃至阿嬷身边，发现周遭十余个行尸傀儡已然启动了自爆，想也不想便张开灵力护罩护住身旁诸多族人。
如此大的灵力护罩，瞬间抽干阮檀音体内所有灵力。
此时此景，阮檀音顾及不了自己，心内只有一个想法——
徐若谕必须死！
数十个行尸傀儡同时自爆，巨大的灵力能量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气势涌了过来。
饶是阮檀音都感到灵力不够。
自爆的灵气波冲击着护罩，护罩一再缩小，其余人也加入维持着护罩，沈斯予远在阵法另一侧，被那边的自爆拖住手脚，一时间难以赶来。
灵力被抽干的阮檀音眼前天旋地转，因为离冲击最近，五脏六腑都有错位的感觉，嘴角沁出一抹血迹。
她抬手擦了擦，血有点咸。眼前开始闪现光怪陆离的黑点。
说不上来那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此刻人不该清醒一般，疼痛倒在其次，痛到一种境界，便是自欺欺人的不痛。经脉碎了也不打紧，主要是灵力直接冲击识海，晕眩的感觉堪比玩了三十圈过山车不停歇。
沈斯予那日扛下三十余名行尸傀儡的自爆，扛到七窍流血……该有多难受？
不太能细想。一方面是因为阮檀音目前缺乏将心比心的能力，她现在满脑子只有自己很痛这件事。另一方面是她要晕了。
这次是真的。
阮檀音两眼一闭，登时晕了过去。
她离阿嬷为首的族人还有一些距离，而此刻余波未尽，阿嬷她们既赶不过来也分身乏术，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架住灵力护罩。
晕掉总比死了好。
然而没有阮檀音，剩下的灵力护罩脆若金纸，也不过是摇摇欲坠的面子工程罢了。
数十名行尸傀儡的自爆余波，威力亦不可小觑。
哗啦一声，护罩碎了。
余波的能量等级达到了元婴期。在场除了阮檀音根本没有在这一等级之上的修士，更遑论目前所有人都是弹尽粮绝，仅凭**凡胎硬扛。
死亡威胁几乎不言而喻，绝望的气氛涌动，涂山狐族抱紧彼此，等待那一击的来临。
阿嬷瘸了一条腿，踉跄着爬去找阮檀音：“檀音！”
可惜阮檀音听不见了。
橙红色的余波逼近阮檀音的身体，阮檀音依旧毫无反应。阿嬷尽力爬着，伸出胳膊想把阮檀音拉向自己，突然间阮檀音的发带里突然掉出一颗米粒大小的珠子，应声而落，骤然裂开。
清透灵力溢出，化作护罩包裹着阮檀音全身，将阮檀音托至空中。
余波荡入清透灵力，滴水入海，被吞没乃至消失无垠。
最后一点余波也被那护罩吞没了，被护在里面的阮檀音没有受到二次伤害，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连带着其余狐族也不曾受到余波侵袭。
竟是都活下来了。
阿嬷伸出的手尚未收回，怔怔地看向空中，心定下来一半。
人还活着便好……她也可以对斯予有个交代。
劫后余生，正是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
而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斜下里刺过来一条巨大藤蔓，捆住阮檀音的腰，便将人拖进丛林中。
只眨眼的功夫，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更没有机会出手救下阮檀音。
沈斯予匆匆赶到，身上血腥气浓重，也受了伤。
而他狼狈赶来，正看见这一幕。
藤蔓拖走昏迷的阮檀音，琉璃瓶的梳头水从她怀中滚落，沿着山路滚到沈斯予脚边的石头上。
刺啦。
琉璃瓶碎了。
浓郁的桂花香弥漫开来，阿嬷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颤抖着声音说：“梳头水……是我要她买的梳头水……”
但眼前已经再不见阮檀音。
沈斯予身上杀伐戾气浓厚到连阿嬷也不敢靠近。
他冷冷地撂下一句：“我去找她。”
阿嬷尚且沉浸在没护住阮檀音的愧疚里，没有去拦沈斯予。
沈斯予周身魔气弥漫，即便拦了也拦不住。
她坐在原地叹了口气，心头懊悔与自责齐齐涌来，顾不得和沈斯予说上话，只能看着沈斯予沿着藤蔓消失的方向远去。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下章修罗场的威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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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