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守阳不知道，自己早就尿失禁了。刚才下课后还有几名勤奋好学的同学凑上来询问题目，陆守阳还未来得及收拾教案，便拿过习题集一道道给他们讲解起来。

时间静静流逝，等到同学们弄清楚知识点散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按照原定的计划，下了课蓝龙就要上来背陆守阳去楼道尽头的厕所解手的，但是意外的延期让陆守阳的尿意无法及时排出。时间已到，成人纸尿裤早已饱和，多余的尿水便从盈满的尿裤里流出，悄无声息地溢出，浸染了帅气的黑色西裤。由于纯黑西裤颜色深，加上陆守阳高位截瘫丧失下半身的知觉，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排泄的异常情况。

陆守阳招招手，蓝龙面色惶恐，呆呆地走到陆守阳跟前。陆守阳伏上他的背，双手攀附在蓝龙的脖颈后方。这个蓝龙……也是可怜的娃，陆守阳心中泛起一丝酸意。蓝龙虽然达不到智力障碍的程度，距离大众刻板印象中的“痴呆患儿”还有一定距离，但很明显他的智商是略低于健全儿童的。因为智力上的缺陷，蓝龙一直被其他同学欺负，大家经常趁他脑子不灵光占了他小便宜，不过幸运的是，蓝龙没有受到什么明显的霸凌，偶尔拿他开玩笑就差不多是同学们欺负的下限了。

一个肢体残疾人，一个智力残疾人，偌大的教室空空荡荡，只剩下两具残缺的生命互相依偎，命运将他们维系在一起。陆守阳仰望着破旧但干净的天花板，略有所思地想着，这也许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吧。

站立起来的一瞬间，陆守阳感觉自己坐火箭般腾空，随之而来的是短时的眩晕感，整个人炮弹般猛冲，但下一刻没有知觉的身体又疯狂下坠。他受不了蓝龙这种缺乏贴心的起身方式，但转念一想，人家再高大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初中生，身量未足的他都没有发育完全，脑子更是不太灵光，指望他万分妥贴地对待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如果没有这个高大的初中生，自己还要困死在这教室里呢！最后唯一的结果就是自己爬出教室，像动物一样出现在一楼，成为全校的笑柄。想到这里，陆守阳掐灭了埋怨蓝龙的念头，悄悄将刚才突然萌生的那一丁点不满咽进肚子里消化掉了。

搂抱上陆守阳的那一刻，蓝龙全身失控地打了一个寒颤。陆守阳的下半身过于畸形，明显有别于健全人，与常人不同的手感从皮肤表面流向大脑，神经的传递让蓝龙战栗。

“怎么了？”趴在背上的陆守阳轻轻问了一句。

“陆老师，我觉得你的腿好细，我……不舒服。”蓝龙缺乏情商，智力的缺乏使他压根不会顾及说话的分寸，更分不清场合，别人问什么他就傻愣愣地答什么，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对于一个高位截瘫的年轻老师而言是多么残忍。

“很细？”陆守阳被刺痛了一下，不甘心地问到。他看不到下半身的状态，更感知不到下半身的情况，常年瘫痪令他对自己的肢体早已麻木。也许是瘫痪后他长期陷入了精神焦虑的后遗症，在面对过度刺激后大脑自我保护机制起了作用，穿了西裤后便看不到自己下肢的他想象不出自己的双腿是一种怎么样的情况。

“很细，大概就是我爸大腿的一半，而且还软，一点肌肉都没有，扛在手里像果冻似的，滑溜溜，软绵绵。”蓝龙也许是饿了，也许是嘴馋了，他绞尽脑汁用贫乏的词汇去形容陆守阳的下肢，最后也只能从零食上进行联想。“老师你的腿为什么这么细啊？”

你还问！陆守阳真是两眼一黑。

“以前出了意外，脊髓损伤，从胸口以下的身体全部都没有知觉。”蓝龙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朝前走着，但他认真而好奇地听着陆守阳的回答，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

“没有知觉，那会怎么样？为什么没有知觉就不会走路？”蓝龙冷不丁又来一句话。

这个孩子！陆守阳此刻已经不生气了，他甚至被气笑了，也气消了。初中生啊，年龄也不算太小了，但眼前的蓝龙就像一个纯洁的婴儿，涉世未深的他想要了解什么，就会不假思索地问出来，毫无顾忌却也没有恶意。

“没有知觉就意味着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身体不听大脑使唤，懂么？大脑指挥不动我的腿了。像现在我看着你走路，不低头看我的身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下半身在哪里，空荡荡的，没有了，就是这样。”

“空荡荡，是虚无的意思吗？”

陆守阳压根没有料到蓝龙竟然还会“虚无”这种高级词汇。“嗯，虚无的，什么都不存在了。但是因为重力的关系，随时感觉自己身体在往下坠。”

蓝龙不敢说话了。听到“下坠”的字眼，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