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珊站定脚步,回头冲着白缜莞尔一笑:“本尊既为昆仑墟之主,青丘狐帝大驾到此,若不出面岂不失礼?”说着,略略一拱手。
白缜见状也端正了颜色,回礼唤了声:“神尊。”
他改了称呼,不似之前在青丘唤伏珊“姑姑”。伏珊并不在意,毕竟若再像从前那般,辈分可就乱的算不清了。
伏珊笑微微的一点头,朗声道:“你父子二人在此叙话,我原是不该出现打扰,只是我刚才隐约听见你二人话里提及本尊,还为此将将要起纷争,若再避而不见实非君子之举。”
白阙抓住伏珊的手腕,想要将她扯去一旁。
伏珊侧头浅浅瞪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回到白缜身上:“前几日白阙随我前去收服祸斗,是我疏忽大意才害得他眼睛受伤,不过如今伤势已有好转,我会确保让他恢复如从前,狐帝尽管放心。至于我为何与他曾为师徒,后又成了夫妻……”她垂眸一抿唇,坦然自若的说道:“自是因为情深至此,若不有个结果,岂不是愧对彼此真心?”
白缜挺直后背,表情格外严肃:“神尊既提起真心,容白某冒犯的问一句,您当初与九重天上的其渊君交情匪浅,怎的后来又……”
白阙忍无可忍的截断了他的话:“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阙。”伏珊再次回头瞪他。
白阙不想忤逆伏珊,可又实在见不得她这般受质问、受委屈。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错,他蹙着眉头看向伏珊,眼眶微微泛了红:“阿珊,这些事情让我来处理,好不好?”
伏珊没有回答,只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随后再次面对了白缜。这一次目光相对时,她的眼里比刚才更多了几分郑重:“我伏珊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没有什么不能说得。我确实曾与其渊君交好,但也只是君子之交,并无半分苟且的成分,收白阙为徒亦是真心实意。作为白阙的师父,本尊自认为尽心尽力,传道授业,千年来不敢有丝毫懈怠。然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既然生了情,若只因师徒之名而无善终反倒是辜负。本尊知道此举不合伦理,有违纲常,若要受什么指责、什么惩罚本尊都认了,但是本尊不容许任何人质疑本尊的真心。”
一道炽热的暖流从心底蔓延出来,白阙呆呆地看着她,心在春风中荡漾,灵魂在旷野中飞驰。后来伏珊与白缜还说了什么他不在乎了,脑海中只是反复回忆着伏珊的这段话,回忆她说话时的每个神态、动作。
伏珊不愧神尊的威名,无论何时都是那样光明璀璨。根本无需做什么,单是存在便能渡化自己心里的一切苦厄。
伏珊从未对自己说过爱,可是她的爱远远要比嘴上说说来得更沉重、更深刻。
深夜,他躺在榻上,手臂环着伏珊的腰,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阿珊,对不起。”
伏珊仰面平躺在他身侧,手指轻轻抚弄他柔软的发丝:“为什么要道歉?”
“是我之前想的太简单,我总以为成亲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谁知道那些流言蜚语传得那样难听,害你被他当面指责,其实你根本无需理会他。”他说话时的声音闷闷的,语气里浸满了自责与愧疚。
伏珊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方面是在笑白阙对父亲别扭的态度,另一方面是因为心里敞亮又安逸,笑容随心而生。
有些话光自己心里清楚还不够,得说出来,说出来了、见了光了,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毕竟是你父亲,问那一句也是应当的。至于流言蜚语更是无所谓。”话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小,语速也快了起来:“毕竟那些与你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她难得表露出娇羞的模样儿。
白阙倏的睁开眼,支起身子想去看一看她此刻的表情。伏珊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将眼睛闭上,很不配合将脸侧向一旁。
白阙不得已伸手扶住她的下颌,轻轻用力想将脸扳回来:“阿珊。”他在暗夜中对上伏珊笑意盈盈的双眼。
伏珊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可是等了许久迟迟没听见他出声:“怎么了?”
白阙摇了摇头。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静默良久,仿佛是物极必反,他定定的凝视着她,在甜蜜攀升至顶点的时候,心头无端感受到了一丝忧伤:“若是哪一日你的心意变了,一定要告诉我一声,不要突然就不理我,我会难过死的,真的。”
伏珊笑眯了眼:“你是上神,哪有那么容易就死掉。”
白阙两道浓黑而俊秀的长眉垂了下来:“会的,我会肝肠寸断,会心痛欲裂,然后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失去求生的意志,让死亡一点点把我吞噬掉。阿珊,真的……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伏珊的笑容蓦地敛去:“不行,你不是我的附属品,哪能没了我就活不下去。神的寿命虽久,可终究也是会腐朽、会凋零、会在历劫失败时灰飞烟灭,若真到了那一日你该怎么办?我仙寿虚长你几千岁,终究是会比你先到那一步。”
白阙躺回到伏珊身侧,伏珊察觉到耳畔的呼吸声在隐隐颤抖,她试探着侧过身,一抹浮光顺势映入眼底,是白阙沁在眼角的泪所折射出的光。
她温柔的将白阙揽进怀里,轻声在他耳畔喃喃道:“修炼不只是修炼术法,更是修心。你既已成神,便该顶天立地,承担起作为神的使命,不要因情爱而深陷困局。我知道这或许对你而言很艰难,但也是你必须要跨过去的一关,你明白吗?”
白阙不说话。
伏珊正过脸,稍稍正了正姿态:“我现在是以你师父的身份在问你话。”
短暂的静默过后,白阙轻若烟尘般的声音飘进耳朵里。
“明白了。”
伏珊闭上眼睛,心里感受到了一股熨帖至极的舒适。爱上白阙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身上集合伏珊钟爱的所有特质,既会向妻子撒娇,又很听师父的话。
次日一早,青丘又来了人,这次是白缜遣使者过来送礼。各式奇珍异宝装了满满两大箱子,摊开来摆在殿里,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为了防止伏珊拒收,白缜特意没有用他本人的名义,而是打着青丘赠礼的旗号。如此昆仑墟若是再推拒,难免显得失礼。
伏珊心领神会,她看得出来这是白缜对白阙的讨好,也是对自己暗示性的接纳。
昨日白缜临走前,特意请伏珊单独叙话,问了伏珊白阙这些年的经历。伏珊无意对他隐瞒,只如实将自己所知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说完之后,白缜的态度就变了,原本的防备彻底卸去,他再看伏珊只觉得万分庆幸,万分感激。
伏珊这厢做主将礼收下,白阙那头却为此感到不快。
他烦闷的扫了一眼那堆东西,皱着眉头看向伏珊:“为什么要收他的东西?我不想再与青丘有任何关联!”
伏珊走到白阙面前:“这礼是青丘送予昆仑墟的,我若不收,便是驳青丘的颜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以疏远白缜,但是你不能否认你与他之间的关系,因为那是自欺欺人,是逃避。逃避是没有用的,你若恨他,就坦坦荡荡的去恨,去把你心里的委屈告诉他,也好过用沉默去做对抗。”她轻轻一拍白阙的肩膀:“不过这事不急,你慢慢想,等想清楚了再说。我先去把东西收起来。”
伏珊说完,带着那一堆东西来到后山的青琅阁。青琅阁看似寻常,却收藏了昆仑墟的各种奇珍,是一处不显山不露水的宝库。
轻车熟路的打开墙角处的一扇暗门,伏珊挥手将墙壁上的烛灯点燃,迎着光走了回去。一件件珍宝整齐地摆在架子上,架子嵌在石壁里,一层叠着一层,高得仿佛要通天。伏珊脚尖轻轻点地,凌空跃于半空中,她环顾四周,随意找了处空隙,将东西依次摆放上去,然而就在转身间的功夫,她瞥见角落里放着一盏灯。
那灯通身乌黑,质地类似墨玉,有暗红色的流光顺其表面流涌,灯炳细长,底座是一支盘着的蛟龙。
这东西眼生的很,伏珊伸手朝着那灯探去,想拿起来瞧个仔细,哪知就在手指触碰到灯炳的刹那,那红光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同时一股气浪直扑伏珊而来。
伏珊反应迅速,猛地一侧身,险险躲了过去。稳定住身形回头再瞧,她越发觉得此物异样,正当她想再次伸手去拿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白阙的声音。
“别动它!”白阙的声音里透出力度,隐隐有了命令式的意味。
伏珊身姿轻盈的落在他面前:“那是什么东西?”
白阙紧绷的脸上忽而绽出一抹笑容:“是我在合虚山偶然寻得的一件宝贝,当时你还没回来,所以不认得它。这东西威力霸道得很,我看着觉得危险,所以暂时放到这里。你别碰它,小心伤了你。”
伏珊问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可有名字?”
白阙一摇头:“没名字,我也是刚得到不久,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它的奥妙。这里闷得慌,我们快些出去吧。”
伏珊若有所思的被白阙拉出了青琅阁,与此同时,远隔万里的幽都、阎魔殿里忽然明光大盛。光芒消失后,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后面显现出来。
那人坐在王座上,姿态颇为慵懒,手指轻轻抵在扬起的唇角边,笑容玩味而期待的说道:“白无垢,你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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