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珊缓缓睁开眼,脑海中起初一片空白,随后千般思绪忽然奔涌进来,杂乱无章,全无逻辑,碎片似的朝她一股脑儿地砸过来。
她思索片刻,只想起自己是上古武神伏珊,师承东极青华大帝,威震四海八荒,手持九曜青煌剑,斩杀邪魔无数,是三千世界里永垂不朽的将星。
可是自己怎么就沉睡了过去?沉睡了多久?如今是哪年哪月?
她扶着膝盖站起身,抬手轻轻一挥,将殿阁的门打了开。刹那间,天光笼罩全身,她看见不远处的殿前立着几个人,那些人见她现身,纷纷俯身敬拜,唯有其中一人站定不动。
好大的胆子,敢对神尊不敬。
她倒是要看看那人是谁,哪知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那人却是快步朝自己扑过来,将自己死死地揽进怀里。
“阿珊,我好想你。”
潮湿的气流拂过她的耳畔,对方的声音又哑又颤,仿佛是在哭。
伏珊倏地愣住,片刻后回过神来,她猛地将对方推开,厉声呵斥道:“放肆!你是哪座洞府里的神仙?”
白阙踉跄着朝后退了一步,他瞪大眼睛看着伏珊,眼睛里水泽弥漫,他嫣红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过去,因为看见扶光君正朝这边走过来。
扶光君在伏珊面前站定脚步,未语先笑:“神尊可记得我是谁?”
伏珊略略一打量,抬手施礼:“许久不见,扶光君。”
白阙愕然的看向伏珊,很是受伤。
扶光君却是笑得很得意,也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自己与伏珊相识已逾万载,远远要长于白阙。
同为武神,他曾在数场大战中追随在伏珊身边,与她出生入死,肝胆相照。名义上他曾是伏珊的臣属,情分上却犹如亲人。
扶光君笑容温柔平和:“神魄刚刚重聚,记忆有缺失亦是常理,不过只要神尊回来,什么事都好说。”
伏珊若有所思的问道:“我为何会沉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扶光君斜眼瞟向白阙:“此事说来话长,不如让他慢慢讲给你听?”
伏珊侧过脸,落在白阙身上的目光里透出几分警惕:“他是谁?”
扶光君不敢去看白阙的脸,生怕对视时惹得他妒火中烧,忍耐不住吃了自己:“他是你徒弟,也是你夫君。”
伏珊长眉紧蹙,大喇喇的一摆手:“师徒有伦,他若是我徒弟,如何能做我夫君?扶光君你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白阙听闻此话,心底漫出一股寒意。伏珊此刻的表现是他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的,他曾想过若是伏珊回来,自己定要与她互诉衷肠三天三夜,将这七千年来所受的情苦讲给她听,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多么真,多么深。
不过扶光君有句话倒是说得对——只要她回来,什么事都好说。当初自己是如何让她爱上自己的,如今无非是再重温一遍罢了,无妨的。
扶光君将伏珊带去一旁的角落,替白阙做了正名,并且提及了伏楹的存在。
看似荒唐的事,实际上皆为事实。
伏珊突然感到很迷茫,她发现面前摆着的许多事完全违背了自己的认知。自己一向自诩正直,以礼法道义为先,如何会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她想不明白,越想脑子越乱。
也罢。
既然无法扭转,只好有错改之。
傍晚,众仙散去,昆仑墟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伏珊端坐在云台上,眺望远处的云霞。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回过头,对上白阙的目光。
白阙手里端着一只盘子,上面摆着一壶清露酿与一只酒盏。愈渐微弱的天光从他身侧映照过来,他一半身体晦暗虚无,另一半却被旖旎的霞光笼罩。
伏珊借着那一半的霞光端详他,就见他鼻梁高挺,嘴唇嫣红,尤其是那一双眼眸漂亮至极,瞳仁泛着淡淡的琥珀色,眼尾幽幽上挑,透出柔情婉转的清媚。
这张脸,就算放在整个四海八荒也无人能出其右。
白阙任由她瞧,及至在她身边坐稳当了,才柔声开口道:“阿珊,这是清露酿,你从前最喜欢的,你尝尝,放了几千年,也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
他的确很了解自己,伏珊在心里自语,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多,唯独这口清露酿少不得。她大大方方地接过白阙递来的酒杯,仰头一口吞下肚。
冰凉的酒液在胸口画出清晰的一条线,很快,酒精混入血液,她身体漾出了暖意,看向白阙的目光也少了几分疏离:“我听闻你已晋身上神,按道理,应当寻一处福地洞天自立山门,长久的待在昆仑墟怕是会委屈了你。”
白阙很平静的问道:“你不要我了?”
伏珊怔了一下:“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出师了。”
“出师?”白阙一扯唇角:“除了师徒,你我还是夫妻。”
伏珊侧头看向远方:“七千年了,前尘过往皆已为旧事,不必再束缚于此。你道法高深,容貌气度俱是不凡,想必也有不少女仙倾慕与你。”
白阙垂眸看向桌上的茶盏,半睁着的眼里泛出冷森森的水光:“是吗?”
伏珊自知这样对白阙并不公平。扶光君说白阙等了自己足足七千年,自己虽然很受感动,可是如今记忆缺失,实在是激发不出什么感情。再者白阙又与自己存在师徒之谊,于情于理都应当拨乱反正,一别两宽是最好的结局。
耳畔陷入了一阵寂静,只依稀有风掠过。
这倒是远比伏珊预想中的平静许多。她本以为白阙会与自己争辩几句,或是愤怒,或是悲伤,总之应当说些什么。不过这样倒也好,省了自己不少精力。
伏珊的精神渐渐放松下来,哪知下一秒,一抹微光闪过眼底。她顺势回头,愕然看见白阙手握降魔杵,正扬手朝心脏狠刺过去。
他这是在做什么?自戕?
伏珊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杵尖没入白阙的胸口,唇角不断有鲜血溢出,原本如桃花盛放般的面容在转瞬间变得扭曲、苍白。
伏珊鼓着嗓子惊叫道:“白阙,你疯了吗?”随即扑身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头。
一颗颗晶莹的泪滴从白阙眼中倾泻而出,仿佛是积攒多时,像无数飞来的箭矢,噼里啪啦地往伏珊心尖上砸:“你不要我,我就替你把自己处理掉。”
心跳重似擂鼓,伏珊在惊惧之余,还多了一丝愤怒。可此时不是与他争辩的时候,她伸手要替白阙拔杵,却被他侧身躲过。她厉声喊道:“白阙!别胡闹,再不拔杵,你会魂飞魄散的!”
白阙面对伏珊跪坐在地上,他那杵刺的极重,鲜血已将他的衣襟浸透,刺目而惨烈。他一手扶着杵柄,一手端在身前挡住伏珊:“你,要道歉,因为我……我生气了。”
伏珊心中剧烈震动了一下。她望着白阙,见他满脸泪痕,脆弱而倔强,好似寒风中一朵将落未落的花。
也不知怎的,伏珊心头涌出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仿佛自己犯了滔天大罪,坏得十恶不赦。
心中原本的盘算全散了,她在扑面的冷风中大声道:“我错了,是我太绝情,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你原谅我,继续留在昆仑墟,好吗?”
白阙的嘴唇抿成一道线,似乎是在极力忍痛,忍得呼吸都停止了。良久,他姿态僵硬的把手朝她探过去。
伏珊见状,立刻回应了他。顺势将白阙卷入臂弯,她听见白阙咳血似的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阿珊,我疼……”
伏珊的心头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又疼又麻,她来不及做回应,干脆利落的替他拔出神杵,然后手掌按在他的伤处,竭尽所能的用神力替他止血。
可这是降魔杵,能斩仙降魔,是昆仑墟镇山的法器,伤愈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好不容易等血止了,她回过头,对上白阙的目光。
白阙天生睫毛纤长,此刻被泪水打湿了,变得尤其乌黑润泽,成了一根根泛着光的黑刺。
伏珊轻声问他:“还疼吗?”
“疼。”
“那怪谁?以后不许这样。”
白阙凝视着她,看得虔诚,看得可怜巴巴:“阿珊,我等了你七千年,你回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放肆,第一件事是要赶我走,你让我怎么办?”
伏珊垂下眼眸:“好吧,这件事我的确做的欠考虑。”
白阙微微侧过脸,将脸颊轻轻贴在她的胸口上:“抱抱我,好不好?”
伏珊心头泛起一阵酥麻,尽管隐约觉得这样不大对劲,可是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双臂环住白阙的后背,她倾身凑过去。
白阙顺势将脸埋入伏珊的颈窝,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每当相思入骨,彻夜难眠时,便取一件伏珊留下的衣裳,嗅着上面熟悉的味道安抚自己。可是七千年过去,再牢固的味道也早已挥散干净。
留不住,他什么也留不住。
或许对于旁人来说,伏珊的离开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事过境迁,时间会抚平一切。可对于白阙而言,那是一个极其漫长而绝望的过程,一个被抛弃的过程。
这些年过得真难啊。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落泪,末了开始抽泣起来。
伏珊抱着他抽动的身体,一下一下,鲜活而真实,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转瞬间的时光,对于白阙而言是真真切切的七千年。
七千年很漫长,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更何况是虚无缥缈的感情。可白阙在经历过七千年后,依然在自己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忽然就明白自己低估了这份感情的分量。方才的道歉是形势所迫,此刻她很想真心诚意给白阙说声抱歉,也想听听自己与他之间都曾发生过什么。
小狐狸生气了,要好好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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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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