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披甲戴帽的男子从尸身上跨过,这人高大魁梧,神态威风,黑漆战甲,帽上月牙,似上战场般着装,但身着的战甲一看就不是广明的服饰。
接着三四十人从他身后涌进来,个个打扮不同寻常,大致都敞胸露怀,下身露出大腿,草履麻衣,几个模样怪异的恶脸汉子,顺带踢了几脚两位身遭不幸的尸骨。其中三位身份不同的汉子贴身站在战甲者身后,一位是身背禅杖的灰袍和尚,一位是胸口有杀字雕青的山林强盗,另一位就不像是广明人,个子与身后多数人一样较矮,青衣敞开,双手藏于袖中,腰上系着风谷岛长刀。
“好大的胆子,我看是哪来的山林劫匪找错了门,敢来这里撒野。”张朝阳知这些人来者不善,但对方也才三四十人不足为惧。
“这些人是洋匪!是洋匪啊!”
“啊,这洋匪怎么能跑到苏州城来了?城门的官兵是干什么吃的?”
“兄弟们抄家伙,这些洋匪竟然跑到苏州来了!”
人群中已有人告破出这些人身份,纷纷掏出自己手中的兵器,这边少说也有一两百人,气势不输对面洋匪。那披甲男子却一语不发,用他粗煞的眉毛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并留意被踩在地上的少年和他手中拽着的汪澜。环视一圈后,指着沈文志道:“你一看就是沈庄主,把般若索交出来就给你一条活路。”
“你突然闯入,当着众英雄面杀我两名仆人,恐怕还不止,门外那些惨叫声也是你们干的?”沈文志知道这人目的何意并不惧他,接着呵斥:“既然阁下是广明人为何带领一帮洋匪闯我聚宝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沈庄主,我看不用跟这人废话,我吕成锋早就想杀几个洋匪祭我祖上先烈了。”
大旗门人这边几十人已经摆好架势准备进行一场厮杀,只是对面洋匪发出的叽里咕噜声,嬉笑闹语,看似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听说沈庄主要跟五龙教作对,我们就不请自来了。”
披甲男子淡定说完,跟着对贴身的一人说了几句风谷语后,那身型较矮者用风谷语传达了披甲人下的吩咐,一点都不理会对面他人的嘲叫。
“好啊,我倒是谁能搬来洋匪,看来今日我们这夺魁大会早就惊动五龙教了,这两个细作也是你们派来的吧?”张朝阳用长剑指着踩在脚下的少年,披甲男子的视线跟着移来,并不理睬回应。
“不用跟他们废话了,上。”下令完,他往后退了一步,身后洋匪全都杀身附体般,朝前见人就挥砍,一时间,兵刃叫骂声响彻园林。
洋匪这边虽只有三十四人,前面混作一团刀剑乱舞的情况却是一边倒,那些洋匪手里的长刀锋芒凌厉,十几位江湖好手手里的兵刃竟被削断,大惊之下几人跟着一呼毙命,皆都死在胸首处受到的斩击,伤口巨深,白骨可见。
黄晶领着几位身手好的女弟子在前奋力阻抗,手上钢剑较柔,几道口子已挂在剑身,对方凶狠厮杀,吓得大多数女弟子失声尖叫,身为掌门护在身前却施展不开身手。
那灰袍和尚撞开混乱的人群,直接向沈文志冲来,三拳两腿把挡在中间的人撞开,沈文志见对方冲着自己而来,招呼张朝阳来救援,后者立即扑身上来阻在灰袍和尚身前,使出少阳剑最迅捷一招飞沙走石,踏空倒踢,一剑刺来,剑光青芒大盛。灰袍和尚见他攻来,取下身后禅杖,灰袍胀身,用杖头点剑,撞在剑上,剑尖刚碰上就已弯曲,跟着和尚一声怒吼,头上太阳穴凸起,双手禅杖一挥,把张朝阳连人带剑弹开,砸在台上,口喷鲜血,气息乱作,一时爬不起来暗叹:“这洋匪和尚怎么一手少林的阳刚内劲?”
沈文志见这和尚臂力强悍,手中禅杖至少得有五十斤重,不敢轻视,便躲在大旗门后面。场面一顿混乱,那少年抬头看到这些个人拼杀声,刀光血影,手足无措,擦掉了脸上的灰尘,刚想检查下一旁的汪澜,面前一披甲男人走来站在他面前。
“小子,你是六爷的仆人嘛?”
少年看向说话这人,肥头大耳,黝黑粗嗓不像坏人,回道:“我不认识他,看他被一些人围着打,就劝他们不要打了,哎哟,这里怎么在杀人了!”
少年惊呼中看见一杆长枪带着红绫冲杀出来,谭老爷子流星踏步直取披甲男人面门,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并未回头查看,抽出背后腰刀,是一柄短刃戒刀,挥向枪头,血光射出,接着移形换影般,一掌拍在谭老爷子天灵盖上,少年见这老伯伯跪倒不起,长枪脱手掉地,七窍流血,嘴里含糊念道:“是度尽次刀,阁….山…..”眼睛没闭上就断气倒在少年面前,从没见过死法如此恐怖,吓得他打了一哆嗦。
披甲男人的另外两名贴身随从很快就加入战局,这伙人不到半柱香时间,将一群江湖好手砍倒一大片,其余胆小人士四散逃跑,园林外都能听到惊呼声,而各大门派掌门人都身受重伤,血衣挂身,凭借练武多年的身子骨硬撑在地。而洋匪这边身上均有伤势,脸上依旧舔血恋战,倒下不足几人,叽叽喳喳乱叫示威,若不是披甲男子发出停止的号令,只怕在场众人无一幸免了。
沈文志被灰袍和尚提起,丢在披甲男人面前:“师兄,这财主想跑,被我抓住了。”
披甲男人瞪了和尚一眼,他脸上横肉一惊,立刻改口道:“大将军!”
他冷哼一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说:“沈庄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般若索交出来,你们这些人的性命就保住了。”
沈文志气息尚存,身上几处刀口血迹未干,已知自己性命就在旦夕之间,没了先前的作风,抱起双拳跪在地上求饶道:“将军饶命,那般若索就在刚才您进来之前,被这家伙一同而来的人给盗走了。”他指着一旁被绳子绑住双手的粗布少年。少年从未见过死这么多人的场面,刚还是鸟语花香人声鼎沸的园林,一眨眼就血腥冲天,尸体横遍,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披甲男人从沈文志旁走过,来到少年面前,让旁边看守的洋匪让到一边,打量他脸上有伤,看着他眼睛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眼看去,回道:“我叫鸡光明。”
一旁灰袍和尚听闻,哈哈大笑附道:“百家姓哪有姓鸡的,你怕不是捡来的吧?”一道寒光射过来,灰袍和尚立即闭嘴,反倒这位叫鸡光明的脸上并无表情变化,看来早已习惯人家笑话他名字。
“你多大,家住哪?”
“今年将满十七,家住太仓。”少年仔细打量起这唤做将军的人,见他泪堂发黑,想必他一定操劳过度。
“你想回家吗?”
“想啊,我想给我娘买了万三蹄带回去呢。”
“那你把般若索交给我,我把万三蹄给你就放你回家。”披甲男子往后跨一步,踩在沈文志跪倒在地的手背上,慢慢加大足力碾压。
叫鸡光明的少年见这位将军手段凶狠,逼得沈文志咬牙痛苦,低声抽叫,觉得他误会将人手比做万三蹄,吓得吞了一口水道: “我不买万三蹄了大将军,那东西不在我这里,被王姑娘拿走了,她说这原本就是她的东西。大将军你要是放我回家,也能把我旁边这位可怜人送回去嘛?”
“这个自然,你告诉我那个王姑娘在哪。”说完抽开了踩在沈文志手背上的厚重甲靴。
“她说在齐门那等着我呢,这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披甲男人立刻大手一挥,下令把还活着的几大门派掌门人兵刃卸下扣押后,把聚宝庄搜刮一轮,奇怪的是金银珠宝全都不屑一顾,偏偏将一些私藏书画装进了麻布袋里,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园林出来,让少年往前带路,汪澜被灰袍和尚背在身上,并包扎了伤口。
原来这群洋匪闯进苏州城的时候,就把守门的官兵都杀掉了,城内早就乱作一团,百姓居民知道洋匪杀进城里了,街上已无晨间那般热闹景象,风吹见尘,除了沿街的乞丐,家家户户都紧闭家门。
叫鸡光明的少年领着一群洋匪往齐门方向走,见街上门户无人,小声嘀咕道:“哎呀,这下子啥都买不到了。”
待到齐门后,五排官兵严阵以待,见洋匪朝自己方向而来,城门楼上吹起号角,呼唤城内支援,阵前一位军老爷锁甲穿身,骑马而定,立即喝止住鸡光明:“喂你个小乡巴佬,是你给洋匪带路的吗?”
鸡光明肩膀被灰袍和尚拽住,回望他一眼,不知该不该搭话,问道:“大和尚,他是在问我吗?”
灰袍和尚并未回答,看向一眼身后中间道:“大将军,狗官们把城门关了,马上援兵要从后方包抄,我们要不要冲过去?”
披甲男子往前走出,气定神闲道:“不急,先看看有多少人,好知道情报是不是真的。”
军爷喊完话见对面洋匪不答,心想后方援兵也快到了,这几十个洋匪身上都挂血迹,后面零零散散残兵也看不清,胆气一起,将这群洋匪一网打尽,又是军功一件,也不想等援兵包抄,一面喊道:“你们现在把刀剑放下,速速就擒!”一面对着己方喊:“弓箭手准备!”
披甲男子对身旁青衣洋匪说着风谷语,示意让他一人上前迎战,这名青衣洋匪左眼下的长条疤痕清晰,沿至下巴,头上的发型更显诡异,不知何为要将脑门中间毛发剃掉,藏在袖中的手拿出来抱在胸前,模样怪异,脚下的草履大步跨前,并不把前面拉满弓箭的官兵放在眼里。
“放箭!”
天上数十道箭枝射来,青衣洋匪不见慌乱,右手抽出挂在腰侧的长刀,护在身前,伴着嗖嗖声,箭枝乱目袭来,他手上的长刀往天上一挥,精准将四五支箭拦腰劈断,毫不费力,许多箭枝竟直接掉落在他身前,还有的飘飘欲坠,看得出平常的弓术训练都荒废了。
后方看得起劲的洋匪都龇牙咧嘴狂笑,有的更是抽出长刀想冲过去享受杀戮,那位雕青的头子喊着一些风谷语骂道让他们闭嘴,这才消停。
“快,继续放箭,你们这群懒货干什么吃的,连一个洋匪都射不死!”
趁官兵装第二轮箭枝,青衣洋匪已经双手握刀奔到前来,虽未见轻功施展,但那速度当真了得,那长刀提在眼窝下,将波浪刀纹显出,刀身上刻有乡义弘三字,只见他横刀一挥,三四名弓兵手中的弓就弃掉,一旁被他突然袭来的气势吓到,索性连弓都不要往阵里跑。
青衣洋匪张嘴“呀”道,手中长刀在兵阵中乱舞劈砍,四五名枪兵急忙上前突刺,但又见他呀的一声,用身体接下这四五杆长枪,却未见血流,原来枪头早被挥落,四五人力气也没办法将他推倒,这才反应过来时,眼珠里闪过那精钢刀芒。鸡光明眼睛不受控制大开,一道半圆白光,看着那五位官兵小哥身首分离,脑袋径直落在地上。
“师兄….不对,将军,这个叫辛五郎的浪人是哪个道场的?“灰袍和尚凑近披甲男子身前好奇问着。
“普慧这一路上你问题真多,辛五郎是我从大隅番找来的浪人,自显流派。”
“这个这个,刀法有何讲究?”
披甲男子往回看了一眼见援兵还未来,有些不耐烦的答道:“自显流都是武家出身,刀法都是战场上演化出来的,你看他全身气力聚在刀上,都是等对方攻来才出手,讲究的是比对手更快一步,示显一击,需要比对方力量更强,猪突猛进朝一个方位劈斩,也叫傻瓜剑法明白了吗?”
“明白了,将军得此人是他的福报,普度众生的功法又要更上一层。”说完普慧和尚双手合十恭贺。
叫辛五郎的洋匪个子不高,在阵中杀进杀出,身上青衣已染红,模样却更吓人,十几名刀兵将他围住,但又不敢轻易上前,惧他气势凶狠,辛五郎也不急于出手,双手持刀立在身前,破绽百出。那位军老爷骑马溜到更后面,气得大叫:“快给我砍他!”
一声令下,一名胆大者揪住机会,往他背后砍去,辛五郎判断风声,一个转身吼叫,将长刀双手高举头顶,抢在砍来的朴刀之前,迅速劈下,一条血淋淋的小臂掉落在地。几名持刀官兵见此腿脚一软,竟不顾军令奔到城门底下,私自推开城门想逃跑,这几名逃兵一下子带动更多人想逃跑,看得被扣押住的江湖好手们直摇头,吕成锋捂住腿伤骂道:“这南方的兵难道都只会种田吗?干甚么吃的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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