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五十九分。

两人卡点进队。

烈日炎炎，两人跑了一路，已经满头冒汗，沈休气还没喘匀，转头去看归到自己专业队伍的孙可，对方大喘着气，还不忘理着自己的头发，两人对视，孙可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呲着牙笑，用嘴型道：“赶上了。”

沈休也回了一个大拇指，呲了呲牙。

他转过头，打算从包里掏张纸巾出来擦汗，却摸到了两张纸质的东西。

沈休拿出来一看，愣了一下。

那是一张五块的纸币和一张便利贴。

“包子没那么贵，找你五块，下次不用还了。”

带勾的捺。

沈休用手指摩挲着纸上的字迹，脑袋懵懵的。

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原来丹北的包子只要五块啊……

穿着孙可挑的名牌衣服，沈休莫名感觉到很多目光，这让他非常不自在，总感觉别人在议论自己似的。

开学典礼没什么新奇的，校长和各位领导慷慨激昂地一番演讲就占掉了十几分钟，顶着太阳听久了，沈休感到头有点晕晕的，而且汗一直流，很不舒服。

好在丹大虚的东西不整太多，开学典礼很快结束，大一的生活也就正式开始了。

一个月后。

除去上课和小考，沈休现在面临的最大的挑战，就是游泳社一年一度的校级游泳比赛。

身体在水流中穿梭，一丝一毫，全都浸在清凉之中，溅起的水花飞撒，映着灯光，发出各色的光。

沈休游完十个来回，累得连一只胳膊都抬不起来，他扒在池边，仰头去看正在计时的李行科。

李行科紧皱着眉，唇也抿着，整个人散发出冷肃的气息。

整个游泳馆，没人敢出一口大气，全都胆怯的看着李行科。

“啧。”李行科的脸很臭，他抬起眼，看着游泳池中和池边的一众人，“好了，解散吧。”

哪有人敢动啊，一股子要杀人的表情。

开学这么久了，大二也开学了，但还是没有一个新生敢和李行科说话。

黄桥除外。

“哥。”黄桥还没把身上的水擦干净，就把湿漉漉的脑袋凑到了李行科面前，他眯着眼笑，道：“中午一起吃饭吧？”

李行科的目光停在黄桥身上几秒，叹了口气，转身扯了条毛巾扔给黄桥，然后抬脚便要走。黄桥丝毫不在意，拿着毛巾胡乱揉了下头发，快步跟上他，道：“我当你答应喽。”

李行科一走，场馆内才终于闹了起来。

“疯了疯了，我手要断了。”

“啊啊啊啊好累！！”

“我参加的真的是校级比赛吗？我感觉我马上要去奥运会了……”

沈休在大家的抱怨喊累声中将自己支出水面，身子一转坐到泳池边，边擦头发边转头去看说话的人群。

他还是融不进去呢。

社交真难啊……

“各位，训练得怎么样？”爽朗的声音从门口传入屋内，沈休回头，果然是蒋朔。

相比脸臭的副社长李行科，大家更喜欢平易近人的社长蒋朔，虽然开学到现在他只来过三回。

蒋朔走近屋里，看着个个躺得四仰八叉的社员们，无奈道：“李行科也太狠了，怎么个个训成这样了？”周围瞬间荡起了无数的哀嚎，蒋朔忍俊不禁，“好了，我去给他说说，等比赛的名单确定下来，不参赛的就可以不那么累了。”

“社长万岁！”

蒋朔依然笑得灿烂，被各位社员吹嘘了一番后，他转头便看见了人群外、双腿还泡在游泳池里的沈休。

蒋朔客套了几句后，向沈休走去，在沈休身旁站定，朝他伸手，“别泡太久了，来，起来。”

沈休小幅度地点了下头，伸手握住蒋朔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他其实有点尴尬。

虽然他和蒋朔同宿舍一个月，但实际上蒋朔很多时候并不回宿舍，他似乎一直很忙，就像他并不频繁地来社团一样，这一个月里，沈休只见过蒋朔回宿舍睡了五次。

蒋朔拉起沈休，冲他一笑，朝人群那边偏了偏头，道：“可以尝试和他们聊聊呢，人都挺好的。”“嗯。”沈休点头，“好。”

蒋朔也点了下头，道：“我去找李行科。”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沈休望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

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

沈休拿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水，往更衣室走。

不知道现在淋浴间还有没有剩的。

沈休看着前面往淋浴间冲的社员们，暗暗叹了口气。

上次排了半个小时呢……

沈休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换衣间收拾东西。

他转了个向，朝换衣间走去。

沈休走了没几步，远远的便看到换衣间的门半掩着，他走过去，还没等他拉开门，就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今年新生的成绩普遍没有上一届好，”李行科冷淡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刚刚的练习没几个达标的。”

屋内沉默了几秒后，蒋朔叹气声飘了出来，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一点没有刚刚的朝气，“有几个能上的？得快点定下来了，总不能每次社团都拽着全社训练啊。”

“…你自己逞能要留全员的，现在知道累了？”李行科道：“蒋朔，你还是悠着点，现在才大二，别给自己累死了，我不帮你收尸。”

蒋朔轻轻笑出声，“还死不了。”

又一阵安静后，沈休听到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没有想偷听的，他也知道不该偷听的。

“黄桥这些都可以上的吧？”蒋朔道：“大概三四个，今年清序也要参与这次的比赛，我们争一保二就行了。”

沈休眨了眨眼睛。

清序大学，那个几乎一年送出一个国家级游泳运动员的名牌大学。一个高考分数线超六百三的985院校，游泳社却在体育界极负盛名。

清序竟然要来参加校级的比赛了吗？

沈休缩了缩脖子，已经想象到如果自己上场能被碾压成什么样子了。

“你确定？”李行科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情绪起伏，带着疑问，“蒋朔，今年是你最后一年比赛，你说过你想要金牌。”

蒋朔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别给他们压力。”

“笑嘻嘻的给谁看？去年拿个银牌哑巴了一下午。”李行科道：“今年直接放弃了？”

沈休懵了。

蒋哥不是才大二吗，最后一年比赛是什么意思？明年就要退社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

“算了。”李行科叹气，“你还是好好休息，黑眼圈都黑成熊猫了，不管你在忙什么，把你身体给我保好了。”

脚步声起，里门越来越近。

沈休忙转身想躲，但游泳馆实在空旷，被开门的李行科抓了个正着。

“你在干嘛？”李行科皱着眉头，沈休被他的眼神骇到了，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来收拾东西。”

“哦。”李行科把眼神移开，“进去吧。”沈休疯狂点头，“好。”

沈休正抬脚准备进屋，李行科突然又叫住了他，“喂。”沈休呆在原地，缓缓转过头，“啊？”

李行科缓缓转了下眼睛，面上显出犹豫，“那个，你看到黄桥了吗？”

沈休愣了下，回想着，道：“好像去淋浴间了。”

刚刚他不是跟着李行科的吗？

李行科不知道他去淋浴间了？

李行科又追问了一句，“不在门口，对吧？”

沈休回道：“嗯，不在。”

李行科呼出一口气，“谢谢。”他转过身，往门口快步走去。

沈休看着他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问这些干嘛？

转头，正准备进屋，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嗳慢点。”蒋朔一把扶住了沈休，“抱歉，吓到你了。”

沈休确实被吓了一跳，他抬头，对上蒋朔的眼睛。

确实啊，刚刚都没注意，黑眼圈好重，眼神里也都是疲惫感。

蒋朔又扬起了笑，“去收拾吧，早点回宿舍休息。”

说罢，便要抬脚离去。

沈休脑子一抽，突然转头叫他：“蒋哥，你今天要回宿舍休息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忙摆手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蒋哥还是要好好休息，不是，就是，我晚上要锁门，啊，不是要把你锁外面的意思，就是……”

蒋朔本来被沈休刚刚的问题问懵了，但看到沈休现在的样子，低头笑出了声，“我懂，你别慌。”

蒋朔思考了下，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回宿舍休息了。

他已经连续将近十天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想起来就脖子疼。

“我今晚回去睡。”蒋朔道。

说完，两人都同时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句话有歧义。

“我今晚回宿舍休息。”蒋朔改道。

沈休点头。

沈休犹豫。

蒋朔看出他的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事吗？”

“蒋哥……”沈休抿了抿唇，“明年不参社了吗？”

蒋朔愣了一下，道：“你听谁说的？”

沈休狂眨眼睛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抱歉我刚刚偷听到了一点，就一点点。”

蒋朔道：“道什么歉啊，没关系的，我明年是不参社了，你们总会知道的。”

“那今年，是你最后一次比赛吗？”沈休问道。

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感觉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多……

蒋朔的脸色一僵，抿了抿唇，道：“嗯，以后没有时间了。”

“我想……”沈休的手死死地扣着衣角，心猛地跳了一下，“我想参加比赛。”

看到蒋朔疑惑的表情，他又慌乱地摆手，“不是，我就是，虽然我成绩不好，就是，想去试试，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别紧张。”蒋朔笑道：“为什么呢？你不是会主动到公众场合下表现的人吧？”

沈休别扭道：“因为……”

“蒋哥是个很好的人，我要是努点力，应该能为社团赢金牌贡献一点吧……”

沈休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畏惧陌生，但只要有人向他展现出一点友好，他便想尽自己所能去帮助那个人。

虽然这样的性格在乡下念书的时候受了不少欺负，但他仍然觉得好人有好报，要对好人好。

按平常，有人夸了蒋朔，蒋朔都会笑嘻嘻地谦虚几句，但这次沈休低头等了几秒都没有得到回应。

沈休慢慢地抬起头，迎着场馆的灯光，看到蒋朔复杂犹豫的眼睛。

“蒋哥？”

“会很累。”蒋朔突然道：“还很耗时间。”

“没关系。”沈休道：“我不怕累。”

蒋朔深深看着沈休眼底的水润，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偏过头去。

沈休的眼睛天生带着湿湿地润感，就像一湾静水，澄清纯净。

蒋朔最终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