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是只阿飘。

一只死了很多年的阿飘。

具体有多久呢?没有精怪知道。

就连阿离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从哪里来，又为什么死去。

“咱们阿离，生前一定是个万千宠爱的小少爷。”大树爷爷乐呵呵地说。

围在树下的精怪们叽叽喳喳地小声讨论。

“是啊是啊，阿离那么好看，肯定很多人类喜欢。”

“阿离脾气也很好，是兔兔我见过最温柔的人类!”

“我们都很喜欢阿离呢。”

“可是……”最会质疑的山雀精在这个时候，弱弱地提问道:“那为什么没有人类来给阿离捡骨头呢?”

大家一下子不说话了，你挤我我挤你，小心翼翼看向睡在树下的透明灵魄。

那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脸庞藏在枝叶下的阴影中，睡得很甜美。

比起其他骇人的鬼，阿离着实长得不太吓人，他的容貌更多保留了在世时的特征，线条柔和，乖巧稚气，实打实的一个富家小公子模样。

哪怕精怪们再小声，七嘴八舌的交流也吵什么闹得紧，但依旧没吵醒少年的灵魂。

因为，阿离就要死了。

说一只阿飘要死了其实很不正确，因为鬼是不会再死的。

可灵幽谷的精怪们都知道，阿离就要消失了。

无论是若隐若现的灵体，还是经常陷入深眠的状态，都在告诉他们，阿离的鬼生，就要走到尽头了。

这不是每一只鬼都必经的历程，只有那些不被亲近之人惦记的阿飘，才会在这世上再死一回。

尽管没有任何一只精怪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阿离是一只没有人类惦记的阿飘。

这一次死亡，将不会轰轰烈烈，也许在某个平凡的下午，灵幽谷的精怪们打打闹闹的普通时刻，当它们想要求一求阿离抱着它们呼噜呼噜毛时，就会发现它们再也见不到阿离了。

有才生出灵智的精怪忍不住哭出声，又被其他伙伴手忙脚乱给按回去。

“嘘——”

让阿离睡吧，精怪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打扰少年。大树爷爷的树下有微弱的灵力，能让魂体凝聚得更坚实。

哪怕只有一天呢。

精怪们坚信，只要时间够久，总有人类会惦记起阿离的。

树下恢复了宁静，有风灵路过，让枝叶沙沙作响，大树爷爷摇摆着枝干，将少年笼在灵力下，也跟着深深睡去。

阿离就在这温和的午后，做起了梦。

梦境不是他熟悉的灵幽谷，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山巅。

天地昏暗，狂风肆虐，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陌生的男人手持长剑，目光泠然道：“越山离，你能逃到何处去，速速与我归去师门认错，我还能饶你一命。”

阿离茫然了瞬，心道我原来叫越山离？正要问男人是谁，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便从喉间涌出。

常说梦境是察觉不到痛的，但此刻阿离整个身体恨不得都蜷缩在一起。他的内脏全碎了，每次呼吸都牵扯着碎肉，带出满是碎渣的血沫，缓缓从嘴角流出。

他听见这具身体嗬嗬直喘，仰着头对男人艰难道：“……我没错……呵，师兄，我何错之有……”

男人神情更冷，眼角掩不住的厌恶：“暗害同门，屡教不改，落云峰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子！师父多次护你，不愿处罚半分。今日我便替延玉讨回公道！”

话落，剑出。

一只残臂跌落悬崖。

“呼——”阿离猛地从梦中惊醒，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

呀，还在。

还好还好。

长长地舒了口气，他都被吓忘了，阿飘的灵体是不受身前的状态控制的，不然一直顶着个血呼刺啦的样子，该多吓鬼呀。

“不过，我居然是个反派吗？”阿离喃喃道。

残害同门，屡教不改。

原来他生前是这么坏的一个人啊。

可惜他已经没有时间给人道歉了。

对于自己即将要再死一回的事，阿离接受良好——无论是从成为阿飘后，因无人供奉而时刻饥饿的状态，还是自己那具断成好多节也没人收殓的尸骨，都在告诉阿离，他是个没人在乎的阿飘，迎来彻底消失的一天，是早晚的事。

而且，他有种预感，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精怪们还在祈祷有人类能记起阿离，给阿离烧一炷香，延续他的鬼生。

但现在阿离已经知道自己生前是个讨人厌的大反派了，精怪们的愿望肯定要落空了。

“唉，可不要再哭了呀。”阿离想起眼泪汪汪的精怪们，无奈地弯起嘴角。

至于梦中的师兄，断掉的手，都没让阿离困扰很久。

拜托，他都已经死啦，甚至不久之后，要永久地死去。稍微任性一点，留点时间给山猫精呼呼毛，给小雀鸟理理羽，又怎么啦。

不过，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还是让阿离开心了不少，或许他可以给自己立个有名有姓的小土堆？

之前埋骨的小坑积了水，小精怪们又只开了灵智，尚未化出人形，笨手笨脚的，把他的骨头埋得乱七八糟。

阿离是个讲究鬼，哪怕不能触碰自己的骨头，还是想让自己住的好点。

但阿离的小土堆终究没建起来。

因为灵幽谷多了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