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蛾生心里扭曲得不行,面色却越发沉静如水。雪萤好似觉察到他周身萦绕的低气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怯怯地偏过头:“主上?”
他没有得到主上的回应,却被义蛾生抬手将双腿扒拉下来,盖在玄衣下拢住,换成了侧身抱着的姿势,这样便将全身都盖住,只露出一截自然垂下的脚趾。
义蛾生心里稍微好了些,这才抬脚要走。这时太常寺少卿却在身后出声:“陛下,还有两件事……”
雪萤好奇地睁着眼,望着台阶下臣子。
此人并非朝中正臣,而是义蛾生费力从天萤族请来宫中的方士,专门负责为雪萤招魂之事,掩人耳目叫他封作太常寺少卿。义蛾生猜想方士还有话交代,只说:“等下来来议政殿见朕。”
他抱着雪萤走出偏殿,直往前面寝殿而去。如果没有记错,雪萤这时体重只有五十六斤,所以抱着不但不费力,反而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一路宫人与御殿督卫见着他怀里抱了个藏得严实的人,纷纷恭顺地低下头去,不敢乱看。
雪萤已有十年没见过外面的阳光,路边又跪着这样多的人,他心里惶惶的不安,越发地往主上怀里藏缩着,像个受了惊的小动物。
义蛾生叫他这细微的动作惹得心头一阵发痒,手指忍不住贴在两人相触的位置摩挲着,雪萤却半点不知自己叫皇帝占了便宜,还以为这是主上在安慰他。
进到寝殿,义蛾生将人放在软榻上:“在这里等着。”
雪萤将腿蜷起,拢着玄衣,乖巧地点头,一双狗狗眼微微耷拉着,很是听话的模样,看着义蛾生的眼神,又好像舍不得他走。
义蛾生惦念着方士要交代他的事情,这时也不得不离开雪萤,去议政殿召见太常寺少卿。
相处的时间以后还有很多,他现在更在意雪萤复生后状态如何。
他的雪萤并非人类,而是来自与皇族有着悠久渊源的“天萤族”。据说在很多年前,先代某位皇帝外出巡游,夜晚路过一座山谷,见谷中流萤飞舞,好似人间仙景,忍不住驻足观望,并令臣下停驾摆宴,一边饮酒一边吟诗。
当吟出“腐草生流萤,熠耀满天星”时,一只萤火虫飞落下来,向皇帝乞求讨封。帝君虽然惊讶不已,却为其封名“天萤”,使其化作人形,收于麾下。
这些只是史书上不知真假的见闻,不过皇族确实一直都有任用天萤一族为近身侍卫的惯例。天萤族人身轻而骨密,需经历六次蜕化期方可进入成年,成年后体重最多只达七十斤,比身形稍矮且偏瘦的女子更要轻盈,又善习武学,尤其是轻功上乘,借风一夜可行千里。
除了这些优点,天萤族人在成年后还会发育出一层“体甲”,这等于是他们的第二条性命,在死过一次后还能有复活的机会,可以说是为帝王挡刀挡剑的不二人选……雪萤父母当年都是先皇身边侍卫,两个人,四条命,全都赔给了那昏君。
但雪萤的情况,又有些不同。
义蛾生坐在桌前等内侍宣召太常寺少卿,一边回想着过去。
雪萤死时虽然满过十八岁,却未经历过六次蜕化期,而是卡在第五次。每一个天萤族人在进行蜕化时,需得回到天萤族群居之地“天萤谷”,在谷中神木“熠耀之树”上度过蜕化期,而那时先皇已死,太后意欲斩除太子羽翼,算计着将天萤族未来的族长继承人拿捏在手中,逼迫天萤族拒绝让雪萤回到谷中进行蜕化。
没有经历蜕化成年,便没有那如第二条性命的“体甲”,所以在雪萤死时,几乎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义蛾生却不愿相信,先叫人将他尸身护存完好,后苦寻许久,终于寻到一名天萤族方士,告诉他一个希望渺茫、但能为雪萤招魂的方法。
如此,费力十年,才让雪萤重新睁眼看他。
代价就是雪萤几乎没了所有记忆。
太常寺少卿进来时,义蛾生正将手指搭在桌边,有些杂乱地敲击着。见人跪下行礼,义蛾生问:“刚才要说什么?”
太常寺少卿磕了个头,开门见山地说:“先前在雪萤体内发觉好似有龙气残余,想问陛下,是否十年前便已临幸过雪萤……”
义蛾生愣了愣,脸色忽地有些不自在。
这件事要追溯起来,便有些复杂了,这得从义蛾生与他长得一般模样的孪生弟弟,当年的太子说起。
历朝历代从来都视孪生子为不详,尤其是皇室,若出现双生子,那必然是要将其中一个折杀的。但先皇从继位时便昏聩无能,整日沉溺美色酒肉,早些时候虽然生了不少儿子,但都没有活过成年的,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宫中都没有皇嗣诞生。
先皇那时也有些慌了,不过好在这时候,有一名身份卑微的宫女为他诞下一对孪生子,立即就让先皇当宝贝似的供了起来。
按照祖制,孪生子必须杀其之一,先皇好不容易得了两个儿子,生怕弄死一个,剩下一个夭折了自己又要绝后,一个都舍不得杀。
最后有人给先皇出了个主意,封其中一个为太子,这就是义蛾生的弟弟,而另一个,则让当年一个叫做“中术”的组织带走培养,为日后成为太子的“影子”做准备。
义蛾生就是那刚出生就被带走的孪生子之一。从他张眼开始,中术的蛊师便在他体内种下蛊虫,目的是防止他日后生出异心,想要取代自己的弟弟时,便可引爆这蛊虫,令他爆体而死。
经历过十年的洗脑与教导,义蛾生早已将“做太子的影子”这一理念铭刻在心,才被送回皇宫中。从那时起,太子是太子,他是太子没有名字的“影”,除了叫他出现,便只能在夜晚行走活动。
长到十二岁时,先皇为太子挑选天萤族人任作侍卫,不知为什么,他那太子弟弟却叫他去挑选,自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义蛾生便去了,在一群天萤族人当中,一眼挑中了年纪最小、长得最好看的雪萤。
雪萤那时也才十一岁,本不该在挑选之列,因一般说来,能够用作侍卫的天萤族人,都是经历过六次蜕化期的成年体。雪萤却因为父母双死,在天萤族也没有依靠,才自请想早早地入宫,服侍皇嗣。
他年纪小,看着又嫩又乖,一双狗狗眼直叫人怜爱,义蛾生看得越发喜欢,只挑走了这么一个小孩儿做侍卫。后来知他岁数小,武艺却不凡,先皇便准许了雪萤留下,从那时起,就陪伴着义蛾生与太子一起长大。
但孪生兄弟都很默契地没有透出他们是双生子的秘密,因为这是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告知的讳忌,于是雪萤一直不知情,只当自己的主人是太子殿下。直到先皇驾崩,义蛾生自立为“废王”,与太子争权,世人这才知晓,原来太子还有一位长相一致的兄长。
至于这“临幸”……是义蛾生与太子长到十七岁时,按照宫里规矩,也该为太子挑几名房里人,为正式大婚前增长经验。不过这一次,义蛾生那太子弟弟又推脱掉了,只叫义蛾生拿决定。
义蛾生当时很奇怪,这并不是小事,就算是他去挑选,最后也要选到太子房里的,太子竟然叫他去选?
太子却满不在乎地跟他说:“哥,你弟十四岁开荤,万花丛中过,早已身经百战,也就你这么个纯情老处男还没有尝过鲜,当然要把机会让给你了啊。”
义蛾生:“……”
他思来想去好几日,也没有想好要谁。他一直都是太子的影子,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就算叫他宠幸过,也只以为共度**的枕边人是太子,这样的感觉让人实在憋屈,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他总是这么在意他人的目光,哪怕从小被教导一辈子做太子的影,可心底还是不甘心,想要向世人咆哮宣泄,他是一个独立的人,他不是太子。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雪萤,心里忽然动了动心思。
他喜欢雪萤的,雪萤是他亲手挑选的人,雪萤对“他”一直都很忠心。
所以他可以……要雪萤的吧?
这念头一生出来,便再也没法按回去。他们这些近身侍卫也不是没有侍寝的先例,所以义蛾生的要求并不算离谱,他坐立不安地又想了两日,吩咐身旁伺候的管事内侍替他去询问雪萤的意愿。
雪萤当时好像很惊讶,那双总是柔顺下垂的狗狗眼都有些微微瞪圆。义蛾生站在屏风后偷看,他并不想强迫雪萤,所以才叫人去问他“意愿”,要是雪萤不愿意,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可雪萤答应了,他说,“主上想要,雪萤就给”,当晚就被洗得干干净净、光溜溜地送到他床上来。
义蛾生夙愿已成,将雪萤抱在怀里时本来还很高兴,但转念想到就连雪萤都分不清他与太子,那点兴奋和喜悦立即好像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热度去了一半。
他心里有一道无法解开的结,哪怕是日后他成为九五之尊,黎民苍生都要在他脚下伏跪,万国来朝,那依然是他一生都要承受的伤。
那夜他还是要了雪萤,在那之前他做了充足的功课,没怎么让雪萤第一次受罪,后来更是得了初尝人事的趣,拉他一起共赴极乐。义蛾生让他甜腻的叫声勾得心神俱散,很快就忘了先前的闷闷不乐,只想就这么沦陷在温柔乡里。
第二天早醒,将雪萤搂在怀里听他黏黏地叫自己“主上”,义蛾生的心却又沉了下去,再次变得不快。
只在错觉雪萤那稚嫩生涩但又灵动的眉眼间,多了一分已经人事的媚意,他心情才好上了那么一些。
他那“经验丰富”的太子弟弟跟他说,雪萤才十六岁,年纪还小,没有完全度过蜕化期,又以男儿身承恩,总归是对他身子不大好的。义蛾生听了进去,后来便比较少再碰雪萤,做的最多是将人抱在怀里亲亲摸摸,血气上头时叫他用双腿,用手帮他,连嘴都很少用,然后日日都要为他用上保养的好药,除非真的忍不住,才吃上这么一回。
雪萤于他来说,是那段昏暗无光生活中唯一的一颗糖,叫他珍而重之地藏在怀里,要到最苦、苦到受不住的时候,才拿出来舔上两口,根本舍不得一口吞下去。
义蛾生本不欲与外人透露他与雪萤的那点私事,但想到太常寺少卿既然都拿出来问了,一定是与雪萤身体相关的,便不怎么自在地说了:“有。”
太常寺少卿脸上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义蛾生看他一眼:“但说无妨。”
太常寺少卿便说了:“陛下也知道,雪萤虽然复生,但仍然停滞在第五次蜕化期。天萤族若是迟迟未能进行蜕化,对身体有很大的影响,臣斗胆建议,陛下最好暂时不要再临幸雪萤,否则他受不住陛下龙气冲激,只怕身体受损。”
义蛾生注视着他,太常寺少卿顶着帝王的威压,又弯了弯腰:“……最好等到完全蜕化后。”
这并不是一个义蛾生想听见的提议,他心里不悦,但还是应了一声:“嗯。”
太常寺少卿又说:“陛下若真为雪萤着想,尽早送他回到天萤谷完成蜕化最好,此前从未有过蜕化期拖延这样久的先例,臣担心迟则生变……”
义蛾生没有露出什么情绪,又问:“另一件事呢?”
太常寺少卿从袖中拿出一只方匣,打开来呈到帝王眼前。
“这是先前臣从雪萤体内取出的一枚蛊虫。”他说,“不过,这是子蛊,而且稀有罕见,臣并非中术方士,不擅蛊虫学究,无法判断这是怎样的一只蛊。”
义蛾生问:“一定要找中术方士么?”
太常寺少卿答:“或者通过子蛊找到母蛊,臣可尝试研究效用。”
义蛾生想了一下,手指点在桌边:“这蛊你先收好,朕日后自有定夺。”
太常寺少卿回答了“是”,将方匣重新收回袖中,想起什么:“陛下,还有一点小事。”
义蛾生:“说。”
太常寺少卿低着头:“应该再过不久,雪萤会出现‘骨痛’症状,这是蜕化期滞后带来的,陛下需得安排人为他日日活络筋骨,尤其是脊骨,否则将会痛苦异常。”
义蛾生淡淡地应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心里挂念着还在寝殿的雪萤,等太常寺少卿离开后,便起身回了寝殿,想这下要好好地看看他的雪萤。
等他回了寝殿,抬眼一看,那软榻上却空无一人。
他的雪萤……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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