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世霜回到无忧岛后，并未在院子里那棵火枫树下看见那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明白校场还有什么值得逗留的。
不过石桌上倒是照例有那人为他温的茶，他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尝了起来。
新的味道？凌世霜看着手中的茶，心里升起几分诧异。这不是无忧岛上的叶子，不过味道倒也确实不错，是因为新来的那个孩子吗？
凌世霜一边喝着，一边看向远处的火枫，不禁笑了笑。
这棵树是幼时李墨种下的，那是他第一次下山，在返途时总想着给自己带点礼物，结果被江湖术士骗去了身上剩下的全部盘缠，只为了买这“流火木”种子。
“师尊！有了这棵树，你以后就不用怕冷啦！”
“小树，我每天都给你浇水，你一定要快点长大来帮师尊哦。”
凌世霜的寒毒已缠身多年，每每毒发时，状况都十分惨烈，为此，李墨十分担心。于是，他轻信了术士所说的“祛寒解毒，澄澈心火，明悟周天”。
当时凌世霜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是感动，最终摸了摸李墨的头，让他好好修炼。
不过后来等长大了些，李墨自己便从那棵葱郁的枫树中明白了过来，找他大哭了一场。凌世霜抱着他哄了又哄，最终捏了个诀，将那树固定成了红叶的模样。
“无忧岛属实太冷清了，有棵红枫添添火气也是好的。”凌世霜这般说道。
一晃眼，时间已经过了这般之久，凌世霜回忆着往昔想到，当时那个缩在自己怀里哭闹着的孩子，已经长成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了。
他自幼就是嫉恶如仇的，却也从不愿借着自己的名头，而这次，他为了沈云清……沈云清莫不是李墨喜欢的人？这个年岁，起了这般心思倒也正常，加之李墨之前也和他抱怨过上官明月欺负沈云清的行径，凌世霜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而且沈云清的仙根确实很不错，他也愿意去教。以后他们俩若是要成婚，自己也该要备些喜礼，也不知水天阁里的东西够不够……这日子还真是有盼头啊。
“师尊！我带着小师弟回来了！”
正当凌世霜一边品着茶，一边胡乱遐想时，李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了。
凌世霜顺着那声音抬头，发现那人手上拿着一支路上摘下的野花，正兴高采烈地朝自己跑过来。他眼中含笑，接过那花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师弟难得看清那上官明月的嘴脸，我自然得让他多看一会。”李墨笑着打趣道，“师尊可莫要因为此事责怪了他，你看，今日的茶叶也是师弟拿上来的，说是有凝神静气之效，师尊喝着感觉味道如何？”
“不错，你有心了，云清。”凌世霜看向躲在李墨身后怯怯的苏一，笑着朝他伸出了手，“好孩子，走近些让我看看。”
“……师尊。”苏一走上前去，低头道。
“你既跟着墨儿来了无忧岛，那就是我的弟子，别怕。”凌世霜温声安慰道，握住了他的手，“等会我便带你去冷泉洗经伐髓，以后，你就跟墨儿一起随我修行。”
“师尊……多、多谢师尊！”苏一听着他的话，眼中不禁有了些湿意。
他看着凌世霜那张慈爱的脸，忍不住跪坐在地，抱着凌世霜的腿，潸然泪下。
“喂喂喂，师弟你这是干嘛！”这可把李墨整急眼了，他一把拉起苏一，将他扶坐在石凳上，“我可不许你这般赖着师尊。”
“无妨。”凌世霜笑着从自己袖口掏出一张手帕，想要递给苏一。
“多谢师尊，不过小师弟自己有。”李墨连忙接过手帕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朝着苏一说道，听那语气，似乎有些不满。
苏一悲伤的神色一僵，有些尴尬地从自己的身侧掏出一张手帕。
“你啊，还是这般小气。”凌世霜揽过苏一的肩，轻拍着，对李墨认真叮嘱道，“既然选择了做师兄，那就要负起责任。”
“知道了，师尊，我会好好对师弟的。”李墨认真说道，“那现在，我先带师弟去做些准备，也好让他等会洗髓的时候容易些。”
“嗯，去吧。”凌世霜点头应允道，“云清，我在冷泉等你。”
“是，师尊。”苏一小声应道。
李墨拉着苏一快步走向了后院，似乎有些急迫，苏一一想到原因就觉得有些好笑。
等到终于走到了苏一休息的寝殿，李墨这才回头认真说道：“师弟，师兄接你过来不是让你跟我抢师尊的，你懂吗？”
“这是自然，师兄。”苏一笑着答应道，“你和师尊对我这般好，我当然不会想着去拆散你们啦。”
“咳、咳咳，你……”李墨似乎没想到苏一会这么说，脸色涨红，“你说什么呢，我、我只是希望、希望师尊更重视我……对，就是这样！我只是想做师尊最出色的弟子。”
“我知道啊，师兄。”苏一面露不解，“你和师尊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自然情分要更好些，我不会破坏你们的关系的，我只是……希望有一个可以生活的家。”
苏一说着，又装出一副脆弱的模样，用余光瞟向李墨。
“哎，你别伤心啊师弟。”李墨还是苏一的话有些奇怪，但看他脸色苍白，神色悲伤，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安慰道，“云清师弟，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我明白，师兄。”苏一终于闹够了，安抚道，“师兄和师尊都对我很好，我很感激。”
“云清师弟，我不太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李墨松了口气，拍了拍苏一的肩，认真说道，“总之，从今往后，师兄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们一起努力修炼。”
“是，师兄。”苏一笑着答应道。
“哥哥！我回来啦。”苏一蹦蹦跳跳地进了空间，直接扑在了顾裴怀里。
“你啊，真是越发调皮了。”顾裴将他搂在怀中，温声笑道。
顾裴能看出来，自从苏一认定自己已经从实验室中走出来以后，对任务的态度就更活跃了些。他曾被虚拟的数据困住了数十年，如今接触到真实的世界才开始真正成长，因此，顾裴自然不会阻止他对世界的探索，不过……
“白发好看吗？”顾裴思索着，向苏一问道。
说的也是，他数十年如一日不打扮，苏一总归也会有为新事物惊艳的时候，顾裴这般想到，要不下次去染个头发吧？也许化妆也该学学？
“嗯？”苏一似乎有些诧异顾裴会这样问，不过随即他便明白过来，他捧起顾裴的脸吻了上去，一边小心舔舐，一边含糊道，“哥哥最好看。”
诚然，凌世霜确实长得很美，不过刚刚在外面，苏一只是因为刚好戏瘾犯了，所以才凑上去的。他没有抢人家对象的习惯，也没有丢下自家对象的想法，他是顾裴至上主义。
两人抱着一块温存了一会，然后再度看向屏幕。
“你刚刚把沈云清换出去，我还真有点担心他直接跑回去找上官明月了。”顾裴说道。
“不会的。”苏一摇了摇头，分析道，“他其实本身对上官明月没什么执念，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所以，当我将沈云清带来了无忧岛后，他的第一反应不会是回去，而是思考自己怎么样才能平稳度过每一天。”
“至于之后，我会让他慢慢与剑宗，甚至其他宗门的人多加接触。”苏一看着屏幕上跟着李墨朝冷泉走去的沈云清，继续道，“这样一来，他的身前就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了，不会再执着于上官明月一人。哦，对了，他很在乎婆婆，等之后有机会下山了，我得先把他婆婆接出来。”
“很厉害嘛，苏一。”顾裴目中含笑，看着自己怀中的苏一满是欣赏。
“那是当然，因为哥哥教的好呀。”苏一笑着回道。
顾裴有没再说话，只是抱紧了怀中的人，在他的颈间细细嗅着一抹幽香。这是自己的造物，现在，他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自己已经移不开眼了。
沈云清跟着李墨走到冷泉时，只觉得周身一阵接着一阵的寒气向自己袭来。
“云清？坐到我身边来。”
云雾弥漫中，沈云清看到前方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是凌世霜。
李墨带着沈云清走了过去，将手中的各类丹药放在凌世霜身旁，笑着说道：“小师弟不要紧张，你资质这般好，洗髓不会很疼的，而且还有师尊帮你呢。”
“……嗯，我明白。”说不怕自然是假的，沈云清端坐在凌世霜身旁，一动也不敢动。他之前看过上官明月洗髓，上官明月一直在哭喊，事后还用鞭子抽了自己一顿，所以，怎么可能不痛呢，李墨师兄只怕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那我就先去做饭，等师弟洗完应该就能吃啦。”李墨说完，朝凌世霜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见李墨离开，沈云清心中的恐惧又深了一层，脸色也有些惨白。
“别怕云清，冷泉可能的确有些凉，但是对你的修行是有好处的。”
凌世霜的手掌搭上了沈云清的背，温润的嗓音让沈云清感到一阵安宁。他下意识地舒了口气，依照凌世霜的意思，服下了一颗洗髓丸，然后闭上双目。
“屏气凝神，去感受灵力在经脉中的流动。”
沈云清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自己的后背传来，然后逐渐向自己的全身蔓延。他能感受到师尊的那股灵力在自己体内不断扩张着经脉，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倒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将自己托举在了天地之间。
“去感受天地中的灵力，找寻与你共鸣的存在。”
凌世霜又添了几份药材在冷泉中，沈云清闻到了很重的药香。
但是他睁不开眼，他感觉自己正处于一片虚无之中，心间一片澄澈，没有半分拘束。凌世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依言凝出自己的神识朝外探查，然后被一种摸着柔和却又深厚的物质紧紧拥住，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他物质却毫不阻拦，在这一过程中，他隐约听见了水声。
经脉还在被继续拓宽着，沈云清在凌世霜的带领下，尝试着自主运转周天。
一时间，万籁俱寂，沈云清在那虚无中只能听见自己身体拔节的声音。等到他终于能够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出于一片雾气之中，只能看清脚下的一方被岩石围住的潭水，周围长着几根翠竹，雨水自天边不住落下，绵绵无尽，倒也有些雅意。
不过那水的来去之径皆在雾气中，他还尚且无法去寻，好在凌世霜的声音及时传来，解答了他的疑惑。
“这是你的神识之境，随着修行的精深，它会不断扩大。好了，洗髓已经完成了，现在先出来吧。”
沈云清再一晃眼，自己便又坐在了冷泉之中，抬眼便能看见凌世霜关切的神情。
“师、师尊。”沈云清说着，便要起身行礼，但是刚洗髓过的身体属实虚弱，随着他的动作就是一软。
“小心。”凌世霜接住了他，然后给两人使了个净身术，带着他朝外走去，“刚洗髓完，该是要修养几日。估摸着时间，墨儿已经做好了药膳，正好可以给你补补身体。”
“师尊……”
“嗯？”
“你和师兄……对我真好。”沈云清轻声说道。
原本，他想着洗完髓就跑回去，他不想过未知的日子。可是现在，他看着师尊的脸，闻到厨房的饭香，突然就不想回去了。
他想，再多感受一会这些不确定的爱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