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澈：“？”

怎么回事？手呢？

下一刻，那些青色枝茬仿佛听到了他心中困惑，收了回去，手臂重新恢复成人类模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江玄澈一下子忘了身上还疼着，目光直愣愣盯着自己半人半树的手臂，满脸好奇。

他尝试着放松，脑海中回忆方才伸展出的清透树枝，手臂颜色再度由肉转青，就连脚都变成了树根形状，条条根须贪婪地自发往河流底部扎根。

随着他恢复人形的想法，玉似的根须缓缓收回，浑身上下凝聚成人。

他江玄澈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

这具身体的主人，是树妖？

他捞起包袱朝岸上走去，出了水，他再次尝试，然而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变化。

入水，凝神，他浑身上下，就连骨肉都好像同树融合在了一起，随心中所想，在河中自由伸展枝丫，根须钻进石缝，扎入水底，吸取养分。

随着养分摄入，江玄澈诡异地有一种吃饱的感觉，睁开眼低头看向水面，发现水中倒映着一颗枝繁叶茂的青树，诡异又漂亮，不知是什么品种。

他的瞳仁也和树融为一体，在纵横斑驳的树纹中并不显眼。

他试着晃了晃手臂，树干两侧树枝也随之做动。

不过这些树叶和树枝都非常坚硬，无论他怎么抖，都不会像普通树叶那般随风而动，只有手臂化成的两节粗树枝会动。

确认了身份，江玄澈随心而动，拔出根须，一步步上岸，枝叶也在上岸过程中逐渐回缩，恢复人形。

随后他尝试在水中闭气，这一闭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这具身体不像人类那么呼吸时，能够在水中保持一种稳定放松的状态，恍若游鱼，根本不用担心溺毙。

自然界还真是神奇。

话说他还没见过活的、修炼成人的植物。

植物相对动物来说，没有完整的大脑，几乎没有思考能力，在修炼基础上就差了许多，很难拥有修炼的意识和能力，开灵智更是难上加难。

从小到大，江玄澈只在一本书上见过一只千年前曾在修真界出现过的花妖。

据说那花妖仙姿佚貌，境界不俗，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为其容貌折服，后来不少人为争她一个，大打出手。

最后众人觉得她是个红颜祸水，到哪都能挑起事端，便合力杀了她。

自那之后，修真界便再也没发现过植物化形的事。

说起来，江玄澈一直不明白，那个记载从头到尾都没见花妖有什么伤人之举，最后却频遭追杀，是为何故。

因此，他一直觉得那花妖挺可怜的，那些都是无妄之灾。

江玄澈叹了口气，恢复人形后，他才发现衣服被身体长出的枝杈刺破许多洞，难以蔽体。

罢了，沾了秽物，本就不打算再穿了。

确定了身份，江玄澈不再耽搁，飞快拿出一身与青衣相同款式、不同颜色，被水浸透的玄色高领袍换上，将颈上疤痕遮了个严严实实。

由于身无长物，这件破损青衣没扔，在水中涮干净后里外翻面，塞进同样湿漉漉的包袱里。

顶着这么一张脸，还是尽快离开要紧。

不知是不是树妖的缘故，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并不难受，江玄澈甚至感觉到身体似乎在主动吸收衣服上的水分，头发也干得特别快。

环顾四周后，他发现不远处就是他曾经所居的灵越峰，

怪不得沐天玦会从后山走。

但还是不太对劲，按照话本所写，“灵越长老”陨落后，沐天玦拜在掌门座下，正好掌门是剑修，与沐天玦同道，加之掌门对沐天玦的天分非常看好，又怀有未能保护门下弟子的愧疚，十分宠溺，好东西都分他一份，沐天玦也不负众望成长非常快。

掌门所在的青阳峰在山的另一边，回宗一般也不走这里吧。

江玄澈想不通，干脆不想了，收拾收拾跑路。

不知道谁把树妖弄成这个样子藏在这的，但显然不怀好意。

好在万灵宗是他长大的地方，地界还算熟，明白了自己的大概方位，就能找到出山的路。

他要去山下弄点好吃的，虽然刚刚“吃饱了”，但是这养分哪有人类的饭食有味道。

从前他就爱点心，不食辟谷丹的时候总要去弄点美食尝尝。

修士修士，修士未成仙就还是人，就得吃饭，一颗普通的辟谷丹只能提供三天的营养，上好的可以顶七天，但味道寡淡，不如饭食来的舒坦。

只有三天时间，先弄点吃的解解馋。

就是没钱，还得想办法弄点灵石。

灵石是修真界的硬通货，一切买卖都用灵石交易。

在以前，掌门都发月俸，作为一宗长老，他每月近万月俸，从来不操心灵石的事，根本花不完，现在居然沦落到要去身无分文，多少有点心里落差。

但转念一想，他又偷得三天时间，还是赚了，情绪又逐渐高涨起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会有办法的。

江玄澈边想边走，淌过河后，没有注意到滚进河中时被冲走的那条黑蛇爬上岸跟了过来。

直到脚踝被一股冰凉缠住，他悚然一惊，下意识掐诀。

没有灵力将其震开，他才恍然记起不懂树妖的灵力运转，于是第一时间左右瞟两眼，没人，立马放下心来，毫无形象疯狂甩腿，意图把蛇从脚上甩下去，“去去去！”

那蛇被“飞毛腿”甩得头晕眼花使不上力，一时不察松了尾巴，直直砸向旁边的一棵树，跌落在地没了动静。

江玄澈长出一口气，刚走几步就发现那蛇晃晃悠悠仰起脑袋，又朝他跟过来！

他身上是有什么吸引蛇的味道吗？怎么锲而不舍的。

这回，黑蛇似乎是担心他再甩腿，警惕地没有直接缠上来，而是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张开嘴巴吐出鲜红蛇信，漆黑的尾巴尖指了指毒牙，如人一般摇摇头。

江玄澈顿觉惊奇，弯下腰撑膝盖看着小蛇，“你是说你不会咬我？”

黑蛇闻言，圆乎乎的小脑袋立时点了点。

江玄澈：“你开了灵智？”

黑蛇再次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黑蛇不会讲话，尾巴尖翘起来指了指他。

“只是想跟着我？”

黑蛇点头。

“我没吃的给你。”

黑蛇摇头。

“你是说你不嫌弃，只要跟着我就行？”

黑蛇点头，殷切地吐了吐蛇信。

一人一蛇对视片刻，江玄澈泄气，蹲下朝他伸出手，目视它喜滋滋地爬到自己手腕上挂着，“好吧，不过我真的没东西给你吃，我只有三天时间，自己的饭还没着落呢。”

听到这句话，黑蛇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坚定不移地钻进他宽大的袖中，又转了个弯，脑袋朝外，方便随时伸头出去查看情况。

江玄澈之前并不怕虫蛇这些东西，最多只是不喜欢虫子，因为他有灵力，一般动物若是想攻击他，还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的住他的一击。

而今他身无长物，树妖的灵力也不会调动，一旦中毒，连解毒药都没有，所以才怕。

得知这小东西没有伤人之意，正好他也无人做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就带上吧。

于是江玄澈边走边举起手臂，让黑蛇能露个脑袋出来，跟它讲话：“你见过我的事，可别告诉别的蛇跟人。”

黑蛇头一回跟着人的视角看东西，十分新鲜，点了点头就在他手背上趴着左看右瞧。

“你去过灵山镇吗？知道在哪个方向吗？”江玄澈问。

黑蛇立马调转脑袋，朝右前方伸去定住不动。

江玄澈欣慰地摸了摸它冰冰凉凉的小脑袋瓜，“还出过山呢，真聪明。”

黑蛇主动蹭了蹭他的掌心，接着四处观望。

有了这条蛇解闷，加上一路上警惕到了极点，生怕再踩空，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算顺利地一路下了山。

不过防得住地上，防不了天上，就在他快下山的时候，一坨天外飞翔正正砸在他头顶。

江玄澈：“……”

衣服好不容易吸干了，这坨稀水补充得可真及时！

他深呼吸一口气，压制住快要喷发的怒火，见周围无人，抬头望天，咬牙切齿地喃喃：“就三天，三天也要想法设法抹掉我，下作！”

作为一宗长老，形象在外，江玄澈即便恼火也极少失控，更不会骂人，此刻脑袋转了半天就吐出这两个脏字来。

随即狠狠甩手，掏出清洗过的手帕把头顶的汤水擦干净，大步流星继续往前。

按照黑蛇指出的方向，江玄澈走了半天，从山后绕到山前，跟他之前知道的路径一致。

这灵山镇从远处瞧着没什么大变化，就是镇中人不知换了几茬。

心下怅然片刻，江玄澈继续前进，他发现越靠近灵山镇，人越多，还有众多别家修士来来往往，心中疑惑。

怎么这么多人？

各门各派驻地不同，除非有共同行动才会凑在一起，但很少有多个宗门聚集在别家宗门山下，一般只有一种情况会让众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宗门大比。

江玄澈心有猜测，不过他现在最紧迫的是遮住脸。

醒来时，可能是躺下不舒服，这树妖并未束发，只发尾用发带圈了下，不至披散，他也没理，此时依旧披着。

江玄澈拨了下额侧长发，遮掩小半张脸，低头混入人群，在镇中找到一家卖面具的，走到摊前搭话：“这面具怎么卖？”

“这些三个灵石一个，那些五个灵石。”摊主见他锦衣华服，以为他也是来逛街的修士，热心介绍。

放在以前，江玄澈说买就买了，可现在……他穷。

他看了一圈，腼腆试探道：“摊主，我画张灵符给你换，行吗？”

符修的灵符有多厉害取决于绘制符箓的复杂程度和符修的修为，修为越高，绘制符箓时注入灵力越多，灵符效果越好。

而复杂程度则决定了灵符的基础效果，同一种符箓，绘制越复杂代表其效果越稳，层次越高。

就拿水符来说，最简单的水符可以喷出一些普通的水，可供洗漱，高级水符，有的量大，甚至可以当做一道引取门，抽取附近河流中的水，有的掺杂各种特殊物质，有些高级水符喷出的水甚至防火。

虽然他不能动用树妖的灵力，但他会画高级符箓，也能卖不少钱呢。

只不过他现在急需面具，来不及画而已。

江玄澈目光满含希冀，摊主却眉头一皱，脸色立马拉了下来，“我要那东西做甚？我这是小本买卖，只收灵石，不要符箓。”

江玄澈心下一沉，不死心地又问了两遍，还详细介绍了自己会画的各类灵符，但摊主紧咬不放，还被他锲而不舍的问题搅烦了，嘲讽道：“我还是头一回在仙门大赛上看见你这么穷的修士，三块灵石都没有，你怎么修炼的？”

仙门大赛？

江玄澈登时瞪大了眼睛，还真猜对了。

仙门大赛五十年一比，由各派掌门商讨，决定启用哪个秘境，放元婴以下弟子进去历练，谁得到的法宝价值最高最多谁胜出。

这不仅是考验修士的能力，也拼运气。

当初刚刚筑基的沐天玦能拿到一本玄阶剑剑谱，运气占比就比较大。

话本中，因为万灵宗出了丑闻，下一届仙门大赛并未参加，再次参加大赛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年。

这百年间，沐天玦突飞猛进，一脚踏入金丹中期，在这次大赛中还找到了一位上古仙人飞升前留下的雷法传承，再度夺冠。

这次在万灵宗开秘境，有可能正是书中所写的一百年那回，主要是江玄澈并没觉得自己死了多久，过去那些记忆还犹如昨日，清晰地印在脑海中。

一百年对修士来讲，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现在这镇上人来人往的，指不定有人还有人记得他的模样。

江玄澈惴惴不安，又想知道得更多，脑袋垂得更低，追问：“这次开的是哪个秘境？”

“你连面具都买不起，进去也没能力自保，还是尽快离开灵山镇吧。”面具摊主完全不想再搭理这个连三块灵石都付不起的人。

不给就不给，怎么还看不起人呢？

江玄澈气结，“你……”

“摊主，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吧。”

江玄澈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男音，下一刻，摊上“啪嗒”落下五块灵石。

“你毕竟是凡人，我们修炼之人，拿到的东西有时候可不是灵石能买到的，那是可遇不可求。拿到手里可比这面具的价值高多了。”男人一手搭在江玄澈肩上，笑眯眯道，“这位仁兄喜欢哪个？拿吧。”

江玄澈正要谢过此人给他挽回的面子，脖领中突然窜出来一只黑漆漆的蛇头，亮着毒牙气势汹汹就要往男人搭在江玄澈的手上咬。

男人眼疾手快，在黑蛇冒头的瞬间飞快收手，惊道：“小友，你身上怎么有蛇？！”

“这是在下养的小宠，有些认生，抱歉。”江玄澈也吓了一跳，伸手拍了拍小黑蛇的脑袋瓜，把它昂起的脑袋压下去，满脸歉疚，“不好意思，伤到你没？”

男人心有戚戚焉，手缩在袖子里，不敢再伸出来。

黑蛇一直在身上乱跑，但并不作乱，江玄澈也没管他，这下闯了祸，不仅没有丝毫悔过之意，还讨好地蹭他脖子。

既然收了这小蛇，就得负责，江玄澈只好拱手道：“对不住仙友，在下不才，会画几道灵符，待有了符纸，在下送你一些，以表补偿。”

说完，他余光瞥见桌上的灵石，犹豫一瞬，决定暂时也收下这份好意，遮住脸要紧，又道：“多谢仙友解围，灵石借我一用，明日我自当还你。”

江玄澈挑起一面毫无设计的黑色半脸面具戴上，然后抓起两块灵石塞回男人手中，“这面具三块灵石，给多了。”

男人并未拒绝，施施然收起来，听到灵符，不再计较小黑蛇的所作所为，脸色缓和许多，“还就不必了，我就是看不惯欺负人。我叫陈续，仙友是出门忘带行李了？”

“钱袋被偷了。”江玄澈扯了个最简单也最不容易被识破的理由，“我叫江……钰。”

“江兄是散修？”陈续从善如流改了口，上下打量江玄澈一番，衣着布料不差，就是行李简陋，湿漉漉背在身上，显然没有储物灵宝，“看上去损失惨重。”

江玄澈模糊应了句，他还惦记着这次放出的秘境，“多谢陈兄解围，那陈兄知道这次是哪个秘境吗？”

“幻水之域。”

正是当初沐天玦第一次大放异彩后杀死他的那个秘境！

看来真的是过去了一百年。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就听陈续接着道：“据说万灵宗在这个秘境中出过一则丑闻，这个秘境已经五百年没再拿出来用过了，里面的灵植和极品妖兽肯定比其他几个秘境多。就是进去割一茬灵草就出来，也赚到了。”

“五百年？”江玄澈如遭雷击，“距离那个灵越仙尊死去已经五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