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在走廊上打旋，何春华握着粉笔的手顿在黑板中央，白色的粉笔灰簌簌落在教案本上。

她推了推鼻梁上滑下来的黑框眼镜，目光扫过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空着，蓝色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椅脚边还扔着半瓶没喝完的橘子汽水，显然主人离开得匆忙。

“好，我们看着这道函数题……欸，宋知淋呢？”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课堂。前排抄笔记的同学笔尖一顿，后排偷偷传纸条的手猛地缩回去，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转向那个空座位。

教室后排立刻炸开细碎的议论声，像被惊扰的蜂窝。

“对啊，她上节课还在呢，课间十分钟就没影了？”同桌张郝挠了挠头，伸手碰了碰那件校服外套，还是温的。

“该不会又溜出去了吧？上周她就敢在数学课上从后门溜走，说是去教务处交作业，结果被教务处老师抓着在操场边看蚂蚁搬家。”坐在斜前方的李萌转过来，压低声音挤眉弄眼。

角落里突然冒出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是班里最爱起哄的王磊：“老师，我猜她准去校外网吧了！

上次我看见她在‘极速网吧’门口买烤肠，那网吧老板都认识她！您赶紧去抓人吧，说不定还能顺带揪出几个逃课的！”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跟着笑起来。

何春华皱了皱眉，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敲了敲：“安静。上课时间，别瞎猜。”

她走到宋知淋的座位旁，拿起那件校服外套抖了抖，袖口掉出一张揉皱的草稿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何老师的眼镜片比啤酒瓶底还厚”。

她叹了口气，将草稿纸塞进外套口袋。

其实教宋知淋快两年，她比谁都清楚这孩子的性子。

说叛逆吧，她从不跟老师顶嘴，也不欺负同学，就是浑身透着股“不想好好待着”的劲儿——上课要么趴在桌上画画，要么盯着窗外发呆，作业本永远只写前两题，可每次月考，她的数学和物理总能擦着及格线过，不像完全放弃的样子。

“大家先自己看例题，我去办公室打个电话。”

何春华把粉笔放回讲台，转身走出教室。刚到走廊，就撞见隔壁班的班主任，对方笑着问：“又去找宋知淋啊？这孩子真是个谜，上周我在图书馆还看见她帮管理员整理书架呢，安安静静的，哪像你们说的‘混不吝’。”

何春华无奈地笑了笑：“是啊，她就是……不想被管着。”

教室后排，王磊还在跟同桌嘀咕：“我赌五块钱，她肯定在网吧打游戏，上次我看见她玩《星际争霸》，手速快得吓人……”

张昊却盯着窗外，忽然指着操场方向：“不对啊，你们看那是不是她？”

所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操场围墙外的香樟树下，有个穿着白色T恤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根树枝逗猫。

那猫是学校的流浪猫，橘白相间的，宋知淋总偷偷给它带猫粮，班里人都知道。

“她逃课就为了喂猫？”李萌惊讶地睁大眼睛。王磊撇撇嘴：“说不定是喂完猫再去网吧，谁知道呢。”

而被议论的宋知淋，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橘猫用爪子扒拉树枝。

她今天确实不是故意逃课，课间去教务处交作业时，看见橘猫蹲在围墙根下打喷嚏，想起书包里还有袋昨天买的幼猫粮，就绕到校外想给它喂点。

“小橘，你是不是感冒了？”她戳了戳猫的脑袋，橘猫蹭了蹭她的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她把猫粮倒在纸壳上，看着猫小口小口吃，忽然听见上课铃响了——糟，第二节是何春华的数学课，迟到要被抓去办公室“谈心”的。

她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绕到学校后面的矮墙处。

这堵墙是老校区留下的，砖缝里长了不少杂草，旁边有棵歪脖子树，她以前总从这里翻墙进出，从没被抓过。

她抓住树干，脚蹬着墙缝往上爬，刚翻到墙头上，就看见墙内侧站着个人。

那人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领口系着整齐的红领巾，头发梳成利落的马尾，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正仰头看她。

阳光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眼神清亮得像淬了水的玻璃。

宋知淋的动作顿住了，心里咯噔一下——是林芊眠。

整个学校没人不认识林芊眠。

她是学生会主席，常年霸占年级第一，升旗仪式上总代表学生发言，连校长见了她都要笑着点头。

宋知淋见过她几次，要么是在主席台上念演讲稿，要么是在宣传栏前贴通知，永远站得笔直，像棵规规矩矩的小白杨。

“你好。”林芊眠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带着种温和的严肃，“我叫林芊眠，学生会主席。你在这里翻墙干什么？是逃课出去了吗？”

宋知淋坐在墙头上，往下看了看。林芊眠比她矮半个头，仰着脖子的时候，额前的碎发被风拂动，手里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学生会工作记录”几个字。

她心里快速盘算着——说逃课肯定不行，林芊眠最讲规矩，说不定会记名字报给教务处；说请假？没假条，一查就露馅。

她清了清嗓子，从墙头上跳下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幸好扶住了树干。

“我、我生病了。”她皱着眉揉了揉肚子，尽量让表情看起来痛苦点，“刚才肚子突然疼得厉害，想出去买药，找了半天没看见保安，怕耽误时间，就只好从这儿翻出去了。”

林芊眠眨了眨眼，目光落在她手上——她的手指干净，指甲缝里没有泥土，不像是急着翻墙的样子。

但她没戳破，只是翻开笔记本，用笔尖指了指不远处的传达室：“保安叔叔今天去医院体检了，确实不在。你买药回来了吗？肚子好点没？”

“好多了，药买了，在书包里。”宋知淋赶紧拍了拍背后的书包，心里松了口气——幸好刚才喂猫时没把书包扔在墙边。

“那就好。”林芊眠合上笔记本，抬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认真，“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别自己翻墙，去教学楼找老师帮忙，老师会给你开假条的。翻墙很危险，上次有个高一的同学从这里摔下去，胳膊都摔断了。”

她的语气很温和，不像老师那样说教，倒像是在跟朋友叮嘱。宋知淋有点不习惯，挠了挠头：“哦，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嗯。”林芊眠点点头，往教学楼的方向指了指，“现在是上课时间，你快回教室吧，别让老师担心。”

“好，好。”宋知淋赶紧往教学楼跑，跑了两步又回头看——林芊眠还站在原地，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周围的香樟树影叠在一起，竟有点好看。

她摇摇头，把这点奇怪的念头甩出去，加快脚步往教室赶。刚到走廊，就看见何春华站在教室门口，手里还拿着她那件校服外套。

“宋知淋，你去哪了？”何春华的语气不算严厉，却带着点探究。

宋知淋心里一紧，刚想再说“买药”的借口，就听见何春华继续说：“刚才林芊眠给我打电话，说看见你不舒服出去买药，还提醒你别翻墙，让我多注意你身体。你肚子还疼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宋知淋愣住了——林芊眠没拆穿她，还帮她圆了谎？

她看着何春华手里的外套，又想起刚才林芊眠站在墙下的样子，忽然有点不自在：“不、不疼了，谢谢老师。我现在就回座位上课。”

她低着头走进教室，班里同学都好奇地看她，王磊刚想开口问，就被李萌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李萌指了指窗外，林芊眠正从操场那边走过来，手里拿着笔记本，步伐轻快，像朵迎着光的小白花。

宋知淋回到座位坐下，张昊凑过来小声问：“你真去买药了？那小橘呢？”

宋知淋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那袋没吃完的猫粮，放在桌肚里。

她看着黑板上何春华写的函数题，忽然觉得刚才林芊眠低头写字的样子，比这道题有意思多了。

而走廊上，林芊眠路过教室门口，往里看了一眼——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身影坐得笔直，虽然还是没看黑板，却没像以前那样趴着画画。

她嘴角弯了弯，在笔记本上写下：“9月15日，发现高二（3）班宋知淋同学翻墙，经询问为身体不适买药，已提醒其注意安全并告知班主任，建议后续关注该生情况，并非传言中‘叛逆难管’。”

风从走廊吹过，掀动笔记本的纸页，也吹起宋知淋桌肚里的猫粮袋，露出一角橘色的包装袋——和操场上那只流浪猫的颜色，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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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知》 Number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