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巢之内,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取代了往日那带着巨兽体温与低沉呼噜声的、令人烦躁却又隐含生机的喧嚣。
唯有司空震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腹中那依旧沉稳、规律搏动着的生命脉动,固执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风暴龙王——或者说,阿岚——消散时那最后一眼,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悲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灼烧着他的理智。
司空震赢了。他完成了最初的夙愿,手刃了传说中执掌雷霆的神明,。可预想中力量加身、掌控一切的澎湃感并未出现。
或者说,他早就得到了。
体内奔流不息的是比以往更加强大更加精纯的,源于腹中“胎儿”、与龙王同源同根的雷霆之力。
在他无知无觉、甚至满怀憎恶地被迫承受那巨兽看似折辱的亲昵与馈赠时,那份他苦苦追寻的最纯粹的雷霆之力,便已通过这种荒诞而紧密到无法分割的方式,与他融为一体,甚至在他这具凡人之躯内,孕育出了新的形态——一个他与阿岚……与那头龙,共同的后代?
自我怀疑如同疯长的荆棘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刺得他鲜血淋漓。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与阿岚同行的一点一滴,那些被他当时忽略、此刻却清晰得刺眼的细节——少年对雷霆能量异乎寻常的敏锐直觉,指路时偶尔、看似天真却精准地将他引离真正核心的回避,还有那过于纯粹、仿佛不染尘埃的热情与依赖……一切都有了最合理,也最让他难以承受的解释。
那并非精心策划的伪装,或许,那就是风暴龙王剥离了神性威压、最本真、最不设防的一面,以一种笨拙而纯粹的方式靠近他。
而他,亲手扼杀了这份真实。
这份……或许可以称之为喜爱的感情?那头龙,那个少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次蹭过来,笨拙地示好,以那种方式赠予他这个孩子?那些他视为折辱的舔舐与亲近,在对方看来,竟是表达在意的方式?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愤怒于被欺骗,懊悔于未察觉,茫然于这颠覆的认知。
还有连他自己都唾弃的、隐秘的失落——为那个亮晶晶看着他的少年,也为那头将他圈禁在羽翼之下、给予他力量馈赠的巨兽。
他竟然……在怀念那令人窒息的“囚笼”里,那点可笑的“温暖”?
司空震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微隆的腹部,手掌不受控制地覆上。隔着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那个小生命顽强而平稳的活力。
它没有因为“父体”的消亡而衰弱,反而更加沉静,仿佛在默默积蓄着什么,那搏动甚至带着一种安抚的韵律。
他尝试调动力量,那精纯的雷霆依旧听话,温顺地流淌于四肢百骸,比之前更加如臂指使。这力量,是阿岚留给他……不,是留给他们孩子的?
一种复杂到极点的牵连感,让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去处置这腹中之物。
这是罪孽的证明,却也是……他与阿岚之间,唯一真实存在的、血肉相连的纽带。
他离开了那座空寂的龙巢,重新踏入倒悬天外围那片永恒荒芜死寂的土地。
狂风依旧嘶吼,雷霆依旧咆哮,天地间却仿佛骤然空旷得令人心慌。
再也感受不到那道如影随形、带着压迫感亦步亦趋的巨大阴影,也再也听不到那个唧唧喳喳、试图用活力驱散死寂的活泼声音。
他漫无目的地在能量乱流肆虐的无人区徘徊,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有时,他会找到那块曾经与阿岚一起避过风的、有着天然凹陷的巨岩,在下面一坐便是整日,任由风沙刮过脸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少年当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场景。
有时,他会下意识地猎取雷兽,熟练地生火、烤肉,当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时,他才猛地回神,对着空无一人的身侧发愣,手中烤得金黄的肉块变得索然无味。
愤怒、懊悔、茫然,还有那丝他不愿承认、却日益清晰的失落,种种情绪如同失控的野兽,在他心中疯狂撕扯、冲撞,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试图用理性去厘清这团乱麻。他追求极致的力量有错吗?他想要守护心中理念的坚持有错吗?
可为何通往目标的路上,总是铺满着无辜者的牺牲与不得已的背叛,甚至是他亲手造成的、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与……情债?
阿岚……风暴龙王,它究竟为何接近他?是真的如它表现出的那般纯粹、笨拙的喜爱,还是另有所图?那最后的眼泪与那个隔空印在腹部的轻吻,又代表了什么?是原谅?是诅咒?还是……不舍?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腹中那日益清晰、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如同最沉默的审判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一段无法抹去、纠缠着生命、力量与复杂情感的孽缘。
数月时间,在浑浑噩噩中悄然而逝。腹中的胚胎仿佛陷入了某种奇异的沉睡,大小几乎没有变化,与他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彼此滋养,相安无事。
这短暂的平静,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可以就这样,带着这个秘密,带着这份力量,和这个……“孩子”,永远沉寂下去。
直到某一天,这种脆弱的平衡被毫无征兆地、粗暴地打破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凶兽,从他腹部深处猛然传来!
并非生理上对食物的渴望,而是对能量、对生命本源的疯狂渴求!
那沉寂了数月的胚胎仿佛瞬间化作了贪婪的无底洞,开始毫无节制、近乎狂暴地掠夺他体内的力量与生机!
精纯的雷霆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疯狂吸走,甚至连他自身赖以生存的血气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流逝!
相互滋养的关系荡然无存,变成了单方面的、冷酷无情的压榨与吞噬。
司空震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迅速衰退,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脚步虚浮,仿佛下一刻就要软倒在地。
那原本只是微隆的腹部,此刻也仿佛变得更加沉坠,紧绷的皮肤传来隐隐的撕裂感,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试图运转功法,强行切断或抑制这种掠夺,却发现根本做不到!那胚胎如同一个早已扎根在他力量核心与生命本源之上的寄生体,与他的存在彻底捆绑,一损俱损,一亡俱亡!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吸干,连同这腹中之物,一同走向毁灭!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扼住他的咽喉。
就在这时,那股曾经在龙巢中时隐约感应到过的、来自遥远方向的奇异而强大的感召,再次变得清晰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迫切!
它仿佛无尽黑暗深渊中唯一亮起的灯塔,散发着一种原始的、混沌的、却又蕴含着无限生机与可能的力量波动。
之前,他心灰意冷,沉浸于复杂的情绪废墟中,无意追寻。如今,在这濒临毁灭的绝境下,这神秘的感召,成了他唯一的、最后的救命稻草。
司空震拖着沉重不堪、力量如同开闸洪水般不断被抽取的身体,艰难地抬起头,苍白汗湿的脸上,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近乎偏执的决绝。
他迈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绵软无力的云絮上,虚浮而艰难,却又带着一种走向最终审判般的、异样的坚定。
他踏上了寻找那份感召之路,走向未知的命运,走向那可能孕育着新的风暴,或是带来最终解脱的——源头。
司空震:剪不断,理还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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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余烬or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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