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的驿使当日便带着那封十万火急的信笺去了汴梁,雍州地界离着京城更远了些,光是收到了那住持的回信,来回便用了七日之久。
山丘大师在信中言明他已知晓此事,即刻便会启程归来,只是山高路远,山丘大师年事已高,怎么的都比不得那日行八百里的良驹。
是以他们一行人便就此在碧云寺里住了下,只等得省语那“法力高深”的师父回来,再带着那位高僧前去施府收鬼,如此三人在这佛寺清心寡欲过了数十日,每日里吃斋念佛,日子过的实在“好不快活”。
“你又在鼓捣些什么东西?”
商陆从门外进来,他不知道又从哪个贡品桌上捞来了个青苹果,那果子没熟,咬着十分困难,他倒是吃的不亦乐乎,如今站在云烟瑾旁边啃得咔哧咔哧作响,嘴里含糊不清地便开口问道。
“前几日寺院修缮,多了几块木头,我想着你如今缺个药箱,反正最近闲的没事,我就预备自己做个来。”
云烟瑾头也不抬地回答到,她手里拿着把刻刀,正专注地在刻画些箱子表面的花纹。
近些看,那箱子做的其实和原来差不多大小,只是内有玄机,较之之前多了几层伸缩的架子在里头。
而那架子之间被她挖了几个凹槽出来,相互卡上之后正好有半圈可以旋转的空间,架子一共做了两层,收起来的时候正好能放在箱子里,拉出来的时候也十分方便,不会让摆放在一起的瓶瓶罐罐相互碰撞,如同多了几个抽屉。
那箱子里暗格则是被云烟瑾改成了卡槽样式,不用像以前那般费尽力气在箱底摸索机关,想要打开的时候,只需轻轻地按下底层虚浮的木板,那暗格便会轻松地弹出来。
云烟瑾心满意足地将最后一笔祥云纹收笔,虽心里遗憾从前跟着工匠学的花纹样式太少,不比得别人刻些麒麟,貔貅的平安物件,但到底也是十分满意,她将那箱子左右穿上带子,这才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木屑。
“太好了,我正愁着我那些新得来的药材没地方放,师侄这回真是雪中送炭啊。”
云烟瑾不与他贫嘴,只看着人将那“宝贝箱子”从桌子上抱了起来,左看右看,实在欢喜,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碧云寺建在江淹山顶,山上人烟稀少,故而草木繁盛,能入味的药材虽说不多,但是若是真的用心去寻,倒也能找得些来。
故而近些日子商陆除了在寺里乱转,便是每日背着他那从后厨淘来的药篓子在山上采药,好像半分都不记得施府还有个大活人等着他去救命。
只是也不知道他从哪里讨来的医书,上回竟还拔了后院的萝卜当药材,实在不敢恭维。
还有那痴痴傻傻的小公子每日里也不知道被他派遣去做了什么,根本寻不到人影,也不知道他这背后又打得什么鬼主意。
“我们还要在这寺里住上多少时日?我看那汴梁天高皇帝远的,山丘大师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不如直接把那施弘文带去京城,左右我们也是要过去的。”
云烟瑾一心想要回京城这事早早便已言明,只是不知为何离开梵城后,她倒是再未提起过,甚至当施严敬下了拜帖,请他们一行人来这雍州之时,她也并未出言阻止,如此倒是十分令人惊奇。
“不急不急,等晏儿回来了我们就走。”
商陆抱着他那宝贝箱子转头就要往外出,想要回去将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全都塞进去试试,而云烟瑾说的话他显然是半分也没有听进去,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
“商陆哥哥!”
云烟瑾话还没说完,便看的门口冲进来个风似的人影,商陆没有抬头,两人一进一出正好撞了个满怀,
“哎呦。”
那箱子被他紧紧护在怀里,双手便没有办法撑地,眼瞅着便要朝后摔去,还好云烟瑾上前扶了他一把,这才不至于摔到地上。
“你怎么做事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看你下回冲撞些王族贵戚,可没有好果子吃。”
云烟瑾斜睨了小公子一眼,少年一脸呆愣地瞧了瞧商陆,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而商陆自己理亏,更是不敢出言辩驳,只对着他讪讪地笑了笑,赶忙换了别的话题,
“人到了吗?”
小公子回过神,头点地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来了,来了,我看到他们进去了,千真万确。”
“唉,那我们便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许是今日便可走了。”
商陆深吸一口气,又拍了拍自己怀里的箱子,可明明是他自己派着晏儿去盯人,如今终于盼到了,他却又好似并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你又暗中计划了什么?怎么又瞒着我?”
云烟瑾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回姜月那事便是这样,商陆早早便察觉出不对劲,却只是按下不表。
偏要自己陪他做副“决裂”的戏,又自己以身犯险非要踏入那女人的圈套,这人明明连着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却总是这般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实在令她头疼的紧。
商陆身子一僵,连着挺直的腰板都不自觉塌下几分,十分心虚,
“师侄莫急,莫急,师叔如今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不是忘了告诉你么。”
云烟瑾知道他又是随意胡扯借口,就算她说了千遍万遍,只要商陆不想,她便听不到一句真话,如此倒也不再强求,
“下不为例,现在呢,现在我们去哪?”
商陆瞬间放松下来,赶忙腾出一只手来,指向门外的方向,面上又换上了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当然是去看戏。”
“你这□□!真是不知羞耻!看我不打死你!”
隔着老远,他们三人便听得后院传来男子嘶哑难听的吼声,和着女子低低的啜泣之声,十分刺耳。
云烟瑾这边还在疑惑不解,怎的这佛门清净之地还能出得这种事来,何况这满屋子的和尚,连个女眷都没有,实在是好生奇怪。
她这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还没反应过来,商陆便已经大步上前,绕过了小道,快步走进了门里。
“施少爷别急,别急,这是佛门清净之地,难不成您还真要把夫人给打死了不成,总要听得她解释解释不是?”
商陆这话说的实在心虚,可转头看着那跪坐在地上衣衫不整,仍在哭哭啼啼的女子,他也只好侧身挡在了何晓莲面前,开口劝道。
“解释什么解释!本少爷亲眼所见,这不要脸的贱人与那僧人行苟且之事,被我抓了个现行,如此证据确凿之事,有什么好解释的!”
施严敬喘着粗气大声吼道,他面上表情十分扭曲,似乎恨不得将眼前这女人挫骨扬灰,哪还能听得她解释。
“你这骗子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这事,专门来看本少爷的笑话来了!好啊!你们这群小人,来人那!把这二人给我抓起来!送到官府去!”
“我看谁敢!”
云烟瑾一个快步挡在商陆面前,手中长剑出鞘,周围围着的家丁被她吓得不敢上前,庭院中唯正中心的一扇房门大开,其余僧人的厢房房门紧闭,一时之间,倒是困兽之局。
“好啊!好啊!你们是在威胁本少爷不是!”
“并非并非,——”
商陆从云烟瑾身后探出个头来,赶忙开口解释道,可惜那施严敬却是气的咳嗽几声,并不听他说话,那气急的男子瞪大眼睛在周围一扫,一把夺过近前一人手里的木棒,
“那你们就陪着那□□一同去死吧!”
施严敬眼瞅着便要撞上云烟瑾那把出鞘的长剑,女子赶忙手腕翻转,刚想退后几步,却只见那施严敬顿时定住不动,被人拎住后领,一手给提了起来,
“商陆哥哥说要你听解释,你怎么不听话?”
说话之人正是一直跟在众人身后的小公子,刚刚施严敬持棍上前,云烟瑾知他不会武功,自然不会与他动手,只是这气昏了头脑的人自然是听不进别人的话,不晓得要纠缠多久,是以商陆这才给站在一旁的晏儿使了个眼色,让他拦住那疯子。
“你放开本公子!快放开!你们这些废物!本公子养你们有何用!快把这小子给我拉开!”
商陆叹了口气,眼见着云烟瑾威胁似地环视了周围一眼,这才头疼地自己站了出来,
“施公子,我们不过是想让你听个解释而已,听完以后,你要去官府去官府,要回山庄回山庄,皆由你的意思可好?”
“本公子——”
晏儿比着施严敬高些,他把人提溜起来,这施严敬的脚自然挨不到地面,如今他使的力气大了些,施少爷自然是喘不过气,一句话便生生卡在喉咙里,他有苦难言,脚下蹬了几蹬,却是徒劳。
“既然如今公子愿意了,那我们便开始吧。”
这一番指鹿为马实在被他用的出神入化,商陆施施然转过身,半蹲下来,又从怀里掏出件素色的帕子递给了地上的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轻声开口问道,
“夫人莫怕,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我……”
何晓莲拽紧胸前的衣服抬了头,全然没有那日在施府山庄那般贵妇人的样子,她如今衣衫散乱,珠钗斜插在头顶,摇摇欲坠,泪水布满了她的脸庞,踌躇半晌,这才空洞地开口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
“你怎么不知道!你——”
“安静听别人解释。”
小公子将施严敬提的更高了些,对着他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孩童。
而女子却好似被这句话刺激到一般,复又低下头去,此后任凭商陆说些什么,也引不得她再开口了。
商陆没了办法,这才妥协一般地撑着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来,似是十分惋惜地开口道,
“夫人并没有说谎,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