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也就你这病秧子能顶着这张脸扮做女子,若是换了傅大侠,定然是不会干出如此丢脸面的事情来。”
何文兴上下打量了一番商陆身上的大红嫁衣,起初眼里流露出几分惊艳,下意识地便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想不到竟有男人的扮相比之娇弱的女子还要艳丽几分。
可是等着他抬头看到了那张与傅凌香如出一辙的脸时,何大公子又立马不屑地啧啧了几声,摇了摇头,装作一副十分嫌弃的样子开口嘲讽起来,似是半分都看不得他如此“作践”之态。
而何文兴这边自知心口不一,故此负气说完话后,便赶忙心虚地捞起了船上的船桨,好似一副等不及要去会一会那假龙王的样子,却被商陆他们给拖住了脚步。
翁厝村原本便有女子自己缝制嫁衣的习俗,是以即使这回那龙王一下子叫十个姑娘出嫁,这嫁衣也不至于是粗制滥造。
可商陆毕竟是个男子,虽他身材极瘦,但身量总归还是要高些,所以那被他换掉的女子便往裙子下摆处加了一串珍珠的吊饰,那珍珠圆润饱满,吊坠在脚边泛着柔润的光泽,而为着相衬,女子在袖口处也缝了些相似的图样。
商陆原本还十分新奇地摸了摸那嫁衣上的丝线,陡然听闻何文兴这么一句,似是愣了愣,但却又好像丝毫没有把人的嘲讽听进心里去。
只是抬头看了看云烟瑾身上的嫁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比较一番下,确认了自己的衣服才是最好看的,这才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肯定了何文兴的话,
“正是,正是,傅大侠光风霁月,自是不屑于与我等小人为伍,且他长得也不如我好,自然是穿不得这嫁衣的。”
“你!”
何文兴被他气的说不出话,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件嫁衣在商陆身上确实是十分好看。
他们习武之人整日风吹日晒,大多肤色古铜,如傅凌香那般面容白皙之人已是少见,而商陆因着体弱,面色更是白的透明。
且他平日里脸上那隐隐的几分青灰之色如今也都被胭脂给遮了个干净,倒也真的算是个花容月貌的新娘子才是。
如此倒是确如他所说,若是今日这嫁衣真是穿在了傅凌香身上,也未必有的他这般顾盼生姿,楚楚动人。
何文兴见说他不过,又转身赌气一般地将那笠帽压低了几分。
原本何大公子也在扮做新娘之列,只可惜他毕竟是个男子,骨架便大了寻常女子不少,是以那村里女子的嫁衣竟没有一件能塞得下他的。
所以尚书府家的小公子如今身着粗布大襟衫,下穿龙裤,腰上只粗略系了条布质的粗带,再配上他头顶那偌大的笠帽,竟也摇身一变,成了个活脱脱江上打渔的渔夫。
商陆原本预备的便是由他们四人跟着那群“出嫁”的女子一同前往“东海龙宫”,等到那假冒“龙王”的妖僧放松了警惕,他们再出手也不迟。
且诸如那打草惊蛇之事,恃才傲物的何文兴也许可以做得,而他这只有嘴上功夫的江湖神医却是半分都不会考虑。
天知道那妖僧丧心病狂之下,还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是以趁其不备之时,将其擒住,如此才算的是上上之策。
商陆对自己的办法十分满意,而那满意的程度从他跟那马河西讲起来头头是道的样子便能窥见一斑。
而云烟瑾更是与那妖僧无冤无仇,因此她对取其性命的事情也并无什么所谓,她想要的不过是从那妖僧口中得知当年的旧事到底有何隐情,或者说当年之事到底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被瞒着的。
总之大家想法不谋而合,殊途同归,唯独那何文兴被商陆气的跳脚。
幸亏他如今还不知道那东海的龙王便是那百晓阁上榜上有名的玉面妖僧,想来若是真被他给知晓了,这何大公子便更是要为民除害,斩了那龙王的首级回来。
因而商陆之后更是思虑几回,最后为了他的“万全之策”,他只说是让何文兴载着船在海上候着,等他们回来便是,并不真的要他同他们一同下去,省的这位大公子一时气急又坏了事去。
说来此事也实为苦恼,那龙王不偏不倚地硬是要十位女子嫁入龙宫,而商陆他们四人哪怕如今一人多出来个分身来,也是凑不齐这十个人出来。
是以,只能委屈那些女子陪着他们一起下去。
商陆将撑船的重任交给了晏儿和何文兴两位渔夫,若是情况不妙,他们两人便可先带着那些女子逃回村里。
如今,十位“女子”,两艘渔船,何文兴载的是云烟瑾和商陆,而晏儿则载着翁厝村的另五位女子,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站在东海渡口边上,只等得时辰到了,便可出海,可是如今却是只听得耳边那哭天喊地的声音不绝余响,出嫁的女儿,舍不得的双亲,还有那一心想要平息龙王怒火的无知百姓。
马河西站在商陆旁边,抚了抚他那须白的胡子,看着周围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开口道,
“公子的大恩大德小老儿我没齿难忘,如今只望得恩人能够平安归来,想来上天也有好生之德,必然会保佑你们的。”
那龙王要正午娶亲,如今日头正盛,村民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聚到了跟前,商陆这边刚把盖头给盖了上,便听得村长语重心长的一番话来,他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却发现眼前的人并不看得见。
于是他偷偷地将盖头掀起一个角,眨了眨眼睛回答到,
“马老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把大家平平安安的带回来的,还有那为祸村民的龙王,自也有何大侠手起刀落,将其斩了去,您就别担心了。”
何文兴原本站在船上,可这冷不丁的一回头,便对上那一双“父女”打量的眼神,顿时便感觉身上冷飕飕的。
是以他毫不留情地用船桨磕了磕船底,站直了身子,回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具有威胁力的眼刀,示意商陆他们赶紧上船。
而商陆则是一副十分听他话的样子,赶忙点了点头,又对着那村长不知说了些什么,这才将自己的盖头放下,抬步要往船上走去。
可是他步子走的太急,那女子的衣摆又拖的太长,他刚一转身,那珍珠串子便甩起来缠在了一起,眼瞅着,他便要摔了下去。
“裙子好不好看不重要,要不要我将那珍珠扯了?”
云烟瑾原本一直站在旁边,这会儿赶忙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商陆的手臂,将人扯正,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她身上的这件嫁衣是那位村长马河西的女儿马凤玲自己缝制的,小姑娘身材娇小,这裙子穿在她身上,下摆也短了些。
只是云烟瑾似是并不如寻常女子一般十分在乎嫁衣的样子,如此她也并没有让马凤玲按着自己的尺寸改改这件衣服。
如今她眼睛垂下,透过那盖头的缝隙看到那叮铃乱撞的珍珠,下意识地便皱了皱眉开口说了句这样的话。
而商陆这边抓住了她的手腕,勉强站直了身子后,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不是感谢,不是反驳,而是十分疑惑地开口问道,
“女子嫁衣不是都想着越美越好,你怎的不这样想?”
商陆转过头来,十分奇怪地看了看她。
是啊,嫁衣须得越美越好,天下女子皆是这般想的,故以傅凌香从前遣了皇城绣娘工局数百人,广罗天下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也皆是为了她一句嫁衣须得越美越好。
云烟瑾藏在盖头下的脸一片苍白,却只是下意识地轻笑出声,可惜,即使嫁衣再好,出嫁的人若是别有用心,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想当年凌空派少主大婚之日场面又是何其盛大,山门至山阶之顶,百步石阶,千丈红绸平铺直上,满目皆是红色,少年人费劲了心思想要把一切好的东西都捧给自己的心上人,却不想最后却落得那样一个局面。
她还记得,那时她裙摆太长,险些要在石阶上摔了去,傅凌香一时情急便直接钻到她盖头下说话,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少主慌了神,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之后更是连耳廓都红了一片。
云烟瑾那时笑他傻,又忍不住柔了神色,无端想出说些话来,她说这盖头闷她闷得紧,又挡了她的路,问傅凌香可不可以帮她摘了去。
那时傅凌香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这盖头不能掀,需得等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用玉如意挑开才行,他说那称心如意正是好日子的兆头,还有那凌空派的百步台阶,也需得他二人一一走过,如此才算得是新娘子心甘情愿地嫁他为妻才是。
那时她也曾悔过的吧,后悔如若眼前之人说的都是真话该多好,如若她当时没有种下那只情蛊该多好,或者这风风光光,她想了不知多久的一场婚事,如若不是她骗来的,该有多好。
女子垂了眼,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转头对着她的少年郎笑了笑,
“那便握紧些吧,爹爹和娘亲还在上面等着我们。”
云烟瑾如今仍然记得,可她又希望自己都忘了。
远处天边又有鹧鸪鸣叫,声声彻响,恰如彼日之景,她回过神来,将商陆的手握紧,十指交扣,不知想到了什么,只妥协地开口道,
“那便握紧些吧,莫要再摔了去,平白害的别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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